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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中国制造-10-12

 第09章 霓虹灯下有血泪

  姜超林却又说:“春明,见到高长河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提醒他呀,还有,在下午召开的常委会上也得发表意见,我们用错一个耿子敬,惹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乱子,不能再眼看着高长河用错田立业造成新乱子!”

  文春明阴阳怪气地答应着,放下了电话。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一时镜湖市围堰乡和高长河一起前往镜湖市围堰乡检查防汛时,文春明却什么也没说。

  没什么好说的。高长河知道送人情,他文春明又何尝不知道送人情呢?只要田立业不到市政府来当副秘书长他才懒得管呢。高长河既然敢拿田立业赌一把,就得为这场赌博的输赢负责,管他什么事?他上够当了,再也不想往这种是非里搅了。

  细想想,觉得姜超林也在耍滑头。田立业是这位老书记捧了六年的活宝贝,平阳干部没人不知道,现在姜超林偏反对田立业做烈山县委书记,却又不当着高长河的面反对,这又是怎么回事?是真反对,还是欲盖弥彰?搞不好这位老书记已经和高长河达成了某种妥协,又拿他当猴耍了。从电话里的态度看,在解决平轧问题上,姜超林已经和高长河达成了一致,这不能不让他起疑。

  于是,一路上,文春明只字不提田立业,只和高长河大谈抗洪防汛,说是围堰乡乡长兼党委书记周久义是个先进典型,平时并不显山露水,这次抗洪抗得却极为出色,带着乡党委一班人日夜吃住在大堤上,顶住了第一次洪峰,赢得了老百姓的广泛好评,乡政府和乡党委的威信空前提高。

  高长河拍拍文春明的手,笑呵呵地说:“我就是看到了防汛简报上的介绍,才点名要去围堰乡的嘛。像周久义这样的同志要好好宣传,报纸、电台要多做些报道,别让老百姓以为我们的干部都是大大小小的耿子敬。哦,对了,文市长,还有滨海的王少波同志,我也让报社写文章宣传了!”

  文春明两眼望着车窗外,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高书记,我看倒不是老百姓把我们看成耿子敬,而是我们有些干部惟恐平阳天下不乱!”

  高长河看得出文春明的情绪,脸上却仍是笑:“我看平阳这天下乱不了,老百姓心中还是有杆秤的嘛。我听说跨海大桥通车典礼时,老百姓就打出横幅,向姜超林同志表示敬意,是不是?”

  文春明注意地看了高长河一眼:“你也听说了?”

  高长河道:“听说了,我看,这才是平阳人民对姜超林同志的真正评价嘛!”

  文春明心里益发认定姜超林和高长河是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

  到了围堰乡,镜湖市委书记白艾尼和围堰乡乡长周久义等人已经在大堤上等着了,大堤下停着不少轿车、吉普车,还有一辆电视台的新闻车。高长河和文春明的车一停下,摄像机镜头马上对了过来。

  高长河下了车,热情地和周久义及围堰乡的干部群众一一握手,道着辛苦。

  周久义看上去又老又瘦,见到高长河显得十分激动,结结巴巴地说:“高……高书记,是……是你们当领导的辛苦,这……这么忙,还跑到乡下来看我们。”

  高长河说:“周乡长,是你们辛苦呀!你们干得好啊,战胜了第一次洪峰,保卫了家园,也保卫了改革开放的胜利成果!”

  拉着周久义粗糙的大手,又问,“老人家,有六十多了吧?啊?还没退下来休息呀?”

  周久义听得这话,“嘿嘿”直乐。

  高长河有点茫然,看了看文春明。

  文春明道:“高书记,看你说的?老周算什么老人家呀?他比我还小两岁呢!”

  高长河心里一沉,感叹说:“我们农村基层干部太不容易了!”

  周久义说:“高书记,是咱们的老百姓太好了!这次抗洪,那真是要啥给啥,没有哪个人和我们乡政府讨价还价的!我们这些基层干部还有啥话可说?只有带着老少爷们好好干!十天前,领着老少爷们上大堤时我就说了,人在堤在,只要围堰乡破了堤,我周久义就一头跳下去!”

  高长河连连赞叹道:“好!好!就是要有这种破釜沉舟的精神——人还是要讲点精神的嘛!不过,周乡长,万一破了圩,也不能当真跳下去呀,啊?”

  镜湖市委书记白艾尼插上来介绍说:“高书记,周乡长说跳下去是绝对了些,不过,他们乡政府、乡党委一班人确实向我们市委、市政府和围堰乡八万百姓立下了军令状:只要破圩,两套班子集体辞职!”

  高长河又是连连表扬,表扬过后,对文春明说:“文市长,你说说看,有周久义这样的干部群众,我们还有什么困难战胜不了?我们应该信心百倍嘛!”

  文春明点点头:“那当然!”

  然而,话虽这么说,高长河和文春明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还是沿着环绕镜湖的大堤巡察了一圈。四下里看到的情形,让高长河和文春明都十分满意。周久义不是个耍嘴皮子的浮夸干部,防洪防汛工作——都落到了实处,大堤不但加固了,还整体加高了大约一米。护堤的干部群众布满堤岸,每村每个干部分工哪一段都很明确,一块块写有责任范围的“生死牌”赫然立在堤上,让人禁不住想起战争年代的前沿阵地。

  于是,和白艾尼、周久义等人在堤圩上一起吃面条时,高长河与文春明便指示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们,要记者们多报道报道这个围堰乡,把围堰乡防洪防汛责任到人的经验尽快宣传出去,促进其他各县市的抗洪防汛工作。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五时平阳市委一片白灿灿的阳光透过南面落地大窗铺洒到会议桌上,把会议桌前的党旗辉映得火一样红艳。会议室里却并不热,中央空调日夜开着,市委主楼内的温度就永远在二十三度到二十五度之间浮动。

  下午三时整,平阳市委专题研究烈山班子问题的市委常委会准时召开。

  开会前,高长河先和大家扯了几句抗洪防汛的事,接着便言归正传,提出了烈山班子问题,声明说,在干部问题上不能搞一言堂,一定要发扬民主,充分研究。

  高长河向市委常委会建议,调现市委副秘书长田立业任烈山县委代书记。

  根据惯例,组织部龚部长首先向与会常委们介绍田立业的有关情况。

  尽管时间仓促,龚部长拿出的材料还是比较充分的,其中包括近几年来的机关群众评议材料。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这些机关群众的评议材料都不错,大多数都是肯定田立业的,说田立业公道正派,平易近人,敢于坚持原则,如此等等。

  龚部长介绍完情况,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高长河笑呵呵地道:“田立业这位同志怎么样呀?大家都谈谈吧。”

  大家还是不做声,都盯着高长河看。

  高长河也不客气,说:“好,你们不说我先说,我建议的嘛。首先声明一下,对近年来的群众评议材料,我个人的看法是,仅供参考而已,不能作为我们市委任用田立业的主要依据。大家心里都有数嘛,现在的情况是,只要干工作就有矛盾,就会得罪人,群众评议能有个三七开就很不错了。倒是一些不干事的人往往好评最多,现在田立业就是个证明嘛,几年不干事,好评一大堆!”

  文春明含蓄地笑了笑:“高书记,这么说你也不糊涂嘛!”

  孙亚东也说:“这种情况很不正常,干事的同志动辄得咎,不干事的人反倒有功!这么下去怎么得了?谁还愿干事呀?”

  高长河环顾众人,微微点着头,继续道:“既然我并不糊涂,为什么还要提田立业呢?这就有我的考虑了,现在提出来和大家商量,看看有没有道理?”

  文春明和孙亚东都注意地看着高长河。

  高长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田立业这个同志,我认为还是要做些具体分析。这个同志当了六年市委副秘书长,打了六年杂,没干多少实事,这是事实;我想问的是:是田立业自己不愿做事呢,还是我们不让他做事呀?我们不让人家做事,现在反过来指责人家就没多少道理了吧?这和自己不愿做事不是一回事吧?”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与会者马上听出了高长河的弦外之音。

  然而,高长河并没有发挥下去,又说起了正题:“所以,对田立业,我们要历史地看,全面地看。这个同志曾经是市委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六年前就在烈山当过两年县委副书记,资历、经验和实际工作能力都还行,先去烈山把工作抓起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特别注意到这位同志的工作思路,觉得颇有新意。请大家注意一下龚部长刚才介绍的一篇文章,是田立业三年前发表的,谈政府采购制。田立业表述了这样的观点:作为一种公开、透明的制度,政府采购是对付腐败的有效武器。反腐倡廉不能只是道德约束,更需要有效的体制来制约。这里还有一篇文章,是谈不受监督的权力导致的腐败问题,文章没有展开,写得不算好,可问题提得好,发人深思。如果烈山原班子的权力没失去监督,如果六年前我们不把这位田立业撤回来,如果三位换掉的县长能坚守在岗位上,烈山两套班子不会在短短两三年里烂到这种程度!田立业的文章我看了不少,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就是这两篇——哦,对了,还有两篇谈经济的文章也有些道理。对这位同志的才气我不太看重,看重的是他的工作思路。”

  龚部长马上接着高长河的话头大谈田立业思路对头,有政治头脑和经济头脑,许多常委便也跟着应和,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唯一来自下属地方的常委白艾尼更是为田立业大说好话,说是因为田立业常到镜湖来,对田立业的了解就比较多一些,觉得这个同志确是像高长河所言,头脑清楚,有工作思路。

  “……更重要的是,”

  白艾尼加重语气说,“田立业的心是热的,在这种没法干事的情况下,还是想积极干事的,而且,明里暗里真帮着我们镜湖市办成了不少好事。比如说,为了给镜湖市电子城搞贷款和胡早秋一起四上北京,六赴省城……”

  文春明先是一言不发,抱着茶杯不停地喝茶,昕白艾尼说到田立业这么多“功绩”才不冷不热地插了句:“老白,这四上北京,六赴省城,可不是他市委副秘书长该干的份内工作吧?”

  白艾尼说:“总是热心帮我们地方做好事吧?”

  文春明不再说话,又吹着茶杯上漂浮的茶叶片,喝起了茶。

  高长河注意到了文春明的态度:“文市长,你接着说呀!”

  文春明笑笑:“我没啥要说的,用不用田立业,还是你一把手定吧!”

  高长河说:“哪能我一人说了算?大家研究嘛!”

  这时,孙亚东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高书记,我虽然调到平阳工作时间不长,可对这位田秘书长也多少有所了解,据说该同志被市长、书记们私下评为平阳干部中的‘第一号大甩子’。我们使用这样的干部,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形象好不好呀?”

  高长河笑了:“我知道有些同志会提形象问题。那么我倒要反问一句了,我们的县委书记们究竟应该是个什么形象呀?耿子敬形象不错嘛,一脸官气,什么官,贪官!田立业有毛病,说话随便了些,可身上毕竟有正气嘛,他冷嘲热讽也是有原因的,我看大多也是有道理的。这几年,我们没把他摆在适当的位置上,没让他负什么具体责任,他说话随便一点,表现散漫一点不奇怪嘛。”

  孙亚东很认真:“高书记,烈山可是个大县呀,又刚出了耿子敬的案子,就敢说田立业去了能干好?你就一点不担心?”

  高长河沉默了一下,说:“同志们,说实在话,建议使用田立业,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我的依据不仅仅是他过去的资历和工作思路,我觉得这位同志身上还有不少长处,最主要的是有一腔报国为民的热情,刚才白艾尼同志也提到了。据我了解,这几年他也一直想下去做点实际工作,我们却一直没安排。那么,田立业上任后,是不是就一定能干好?我不是算命先生,也不是太有把握的,所以,我现在只是建议田立业临时去烈山主持工作,做县委代书记。干得好,留烈山;干不好,重新安排,不要怕。在这里,我想说明一点,就是要不拘一格用人才。只要是人才,就要大胆地用起来,不要让他闲置了。不是怕他出问题吗?那就管起来嘛。靠什么管?靠一整套真正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这个问题我们要进行专题研究,不是针对田立业一个人,而是针对我们平阳整个干部队伍。”

  宣传部沈部长又从不拘一格用人材方面,对任用田立业做了进一步肯定。

  任用田立业的决定就这么顺利通过了,包括孙亚东,也没再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后来,又通过了胡早秋出任镜湖市代市长、金华出任烈山县委副书记兼代县长的决定。

  这时,已经五点多了,高长河作起了总结讲话,龚部长、沈部长和镜湖市委书记白艾尼等常委们都在正儿八经做记录,文春明却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直到高长河讲话结束,点名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文春明才摇摇头说,没有。

  散会后走出门,文春明长长吁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累!”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七时三十分高长河办公室市委常委会一直开到下午五点二十分,散会后,孙亚东主动留下来向高长河汇报烈山班子的查处情况和平轧厂厂长何卓孝的经济问题。据孙亚东说,烈山的案子又有了新进展,县委书记耿子敬问题极为严重,此人打着为机关干部谋福利的旗号,大肆侵吞国有资产,数额巨大,情节恶劣。又说,对平轧厂厂长何卓孝的调查仍在进行中,这几天就会有最后结果。

  高长河想着平轧厂的事,心里便急,又对何卓孝其人不是十分有底,开口就问:“亚东,何卓孝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据文市长说,他一直很俭朴,也很谨慎,怎么就敢在医疗费上做这么大的手脚?”

  孙亚东说:“谁知道呢?商品社会嘛,这种经不起考验的干部也不是一个、两个,处理的多着呢!高书记,文市长的话,我看不能全信,文春明这人对自己手下的干部多多少少总是有些袒护的。”

  高长河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何卓孝从平轧建厂就跟着文市长,文市长对他很了解,讲的情况我看也比较客观。”

  想了想,又问,“亚东同志,除了医疗费问题,何卓孝没有其他问题吧?”

  孙亚东说:“目前没发现有其他问题。”

  高长河放心了,又和孙亚东说了几句闲话,便回了自己办公室。

  没想到,老书记姜超林竟在自己办公室坐着了,办公室主任刘意如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姜超林说着什么。

  高长河进门就笑了,说:“好啊,老班长,搞突然袭击来查岗了?”

  姜超林也笑:“查什么岗哟?来向市委汇报工作。想来想去,还是跑了一趟,非汇报不可,长河呀,这回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高长河连连道:“好,好,老班长,您说就是!我也正想向您汇报哩!”

  遂又批评刘意如说,“刘主任,你看你,老班长来了,你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刘意如笑道:“老书记也是刚进门。”

  说着,退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刘意如一走,高长河马上说:“老班长,还是我先向您汇报吧!田立业的任命常委会一致通过了,开始有些不同意见,我做了些工作,总算说服了大家……”

  姜超林一怔:“还真通过了?到烈山主持工作?”

  高长河挺高兴,点点头说:“通过了,我和龚部长准备明天和田立业谈话,当天就送他到烈山去上任。”

  姜超林一脸懊恼:“长河呀,怎么就通过了呢?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我的意见是,派田立业同志到烈山县去主持工作不太合适哩!这话我要是不明确说出来,就是对你,对组织不负责任。”

  高长河有些意外,心想姜超林这又是玩的哪一出?早上到金海岸征求意见时,这位老同志并没提出什么明确的反对意见,这常委会一开完,任命成既定事实了,他又来明确反对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听姜超林说。

  姜超林说的没有多少新东西,有些话常委会上孙亚东等人都说过。说到后来,姜超林提起了文春明,说是自己在此之前曾反复和文春明交待过,希望文春明能在常委会上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

  高长河这才平淡地说了一句:“春明同志没提出什么明确的反对意见,倒是孙亚东同志提了些不同意见,但最终被我说服了。”

  姜超林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文春明又做老好人了,太没有原则性,这正是他担心的问题,所以,他才在金海岸呆不住了,跑到市委来了:“……长河同志,你不想想,对田立业你能比我更了解吗?他要真是做县委书记的那块料,我能不用他吗?他真不是那块料呀!这个同志是好同志,却不能独当一面做地方大员,他从来就没干过正职,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嘛。”

  高长河笑道:“不对吧,老班长?田立业好像还是干过正职的吧?九年前就当过镇党委书记嘛!后来在烈山当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不也是正职吗?再说了,就算他没当过正职,也不能说就不能去做烈山的县委代书记,经验不是天生的,是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的嘛,让他试试看嘛,不试怎么知道他不行呢?”

  姜超林根本听不进去,两眼紧盯着高长河问:“哎,长河,你和我说句实话好不好?让田立业去烈山主持工作,你是不是送人情?”

  高长河愣住了:“送什么人情?”

  姜超林说:“你知道田立业和我的关系,是不是看在我的份上提了田立业?”

  高长河摇了摇头:“老书记,我真不明白,您咋会这么想问题?您说说看,我敢拿一个一百一十万人口的大县送人情吗?我建议使用田立业,与您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从工作考虑。真的。”

  姜超林无言以对了。

  高长河又说:“老班长,还有个问题,我也请您想一想,退一万步说,就算您都是对的,可您毕竟还是说晚了,我们对田立业的任命已经通过了,总不好不算数吧?真不算数,我这个市委书记怎么办呀?市委怎么办呀?还有什么权威可言吗?我想,您老班长总不至于将我的军吧?”

  这话于恳切与含蓄之中透着指责。

  姜超林听出来了,说:“长河同志,对此,我要向你向市委检讨!说实在话,在这件事上我是有些意气用事了,早上一时糊涂,就没把话和你说透。你看这样好不好?由我出面向市委检讨——我做检讨,我承担责任,只要别把田立业这个同志派到烈山去就行。”

  高长河笑了:“老班长,你看你,还检讨!要你检讨什么呀?市委对田立业的任命是正常的干部使用,又不是你开了什么后门。您要怕日后谁说闲话,我代表市委做解释好不好?”

  姜超林不高兴了:“长河,你不要总在我身上打圈子行不行?我不是怕谁说闲话,而是怕烈山的班子再出问题!耿子敬的教训够深刻的了,用错了一个人,烂掉了两套班子!”

  高长河也不退让,点点头说:“是的,教训深刻,不过,老书记,我认为这其中最重要的教训就是权力失却了监督和制约!刚才在常委会上我已经说过了,如果六年前我们不把田立业从烈山撤回来。如果赵成全之前的三个县长不换掉,烈山可能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刺激性,便又解释了两句,“当然,我说这话也不是怪您。我也知道耿子敬这个人很能干,从开创烈山工作局面考虑重用他,也不是没有道理,问题在于耿子敬手中的权力失去了监督。我听说田立业早就向您反映过耿子敬的问题,您这么了解田立业,却听不进田立业的意见嘛。”

  姜超林闷闷地问:“这是田立业向你反映的?”

  高长河摇摇头:“不是,这是其他同志反映的。所以,我就说田立业这同志不糊涂,对很多问题的认识是清醒的。包括对一些经济问题。坦率地说,老书记,我对您把这样一位年富力强的同志摆在市委机关冷冻六年是有些想法的。”

  姜超林脸完全挂下来了:“长河同志,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呢?我把田立业摆在市委副秘书长的岗位上是冷冻他吗?你知道不知道,机关两个大院里的同志都说我护着他?你这种议论我是头一回听说,真够新鲜的!”

  高长河平静地说:“事实上这六年田立业是荒废了嘛!”

  姜超林黑着脸:“那怪他自己,他根本不能干事,只会闯祸!”

  高长河问:“老班长,那么请您说说,他都闯了些什么祸?”

  姜超林想了半天,却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田立业除了平时随便一些,还真没闯过什么祸。不过,姜超林强调说,这是没给田立业闯祸的机会,而现在把烈山交给田立业,就给了田立业闯祸的机会。

  高长河说:“老班长,我认为这是给了田立业干事的机会。”

  因为双方的观点截然相反,这场谈话不欢而散,姜超林临走时郑重声明,自己保留意见。高长河要留姜超林吃饭,姜超林也没答应,出门上车又去了金海岸。

  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姜超林的车驶出市委大门,高长河有一阵子心里也动摇起来,暗想:自己在任用田立业的问题上是不是真错了?如果田立业真像姜超林预言的那样在烈山闯下大祸,他可就没有退路了。——不过,对姜超林的不徇私情,高长河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沉思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平轧厂厂长何卓孝的电话,口气恭敬,却也带着明显的怨气:“高书记,您说说看,这都是怎么回事呀?我和东方集团约定了明天飞上海谈判,文市长却不让我走了,说是要听你的指示。高书记,那你就指示一下吧,我明天去不去上海了?”

  高长河一怔,握着话筒半天没做声。何卓孝的经济问题孙亚东已经向他明确汇报过了,万一何卓孝明天一飞冲天没了踪影,这麻烦就大了。孙亚东可不是省油的灯,必然要告到马万里书记那里,说他包庇何卓孝。

  何卓孝却不清楚个中隐情,又问:“高书记,是不是您和文市长的意见还没统一呀?你们领导同志意见不统一,我们下面的同志就难办了。”

  高长河想了想,问:“何厂长,你现在在哪里?”

  何卓孝说:“我在厂里。”

  高长河说:“那你马上回家吧,我们到你家谈!”

  何卓孝说:“高书记,要不我到您办公室汇报吧!”

  高长河命令道:“别说了,就到你家谈,我现在就出发,你也过来。”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九时平阳何卓孝家高长河在刘意如的陪同下走进何卓孝家门时,何卓孝刚到家。

  何家的残败景象着实让高长河吃了一惊。一套小三居的房子空空荡荡,没有一件像样的家电和家具。朝南的一间屋里,一个病危的老人躺在床上不时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整套房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何卓孝很不安地说:“高书记,您看您,说来就来,我真是措手不及。”

  高长河指着住着老人的房间问:“这是你什么人,好像病得挺重嘛?”

  何卓孝说:“是我母亲,癌症,五年了。”

  高长河问:“怎么不送去住院?”

  何卓孝苦笑起来,“哪住得起?我母亲是农村户口,没有公费医疗,光看门诊就吃不消了,这不,家电家具都卖光了,老婆也闹得离了婚。”

  说罢又恨恨地加了一句,“不离也不行,这娘们整天折磨我母亲。”

  高长河“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上班,你母亲谁照顾?”

  何卓孝说:“请了个小保姆。”

  高长河没再问下去,心里啥都明白了。心情真是沉痛,一个县处级大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连自己的母亲的医药费都付不起,人家凭什么再给你卖命?凭什么!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

  何卓孝却谈起了工作:“高书记,上海还是要赶快去呀,平轧厂真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知道文市长要面子,我们也会尽量争取最好的兼并条件,但是,必须马上谈呀。高书记,文市长那里,您恐怕还得做做工作。”

  高长河点着头说:“是的,你明天就飞上海吧,家里的事不要担心,市里会派人处理——把你母亲送到市人民医院住院,我让刘主任安排。”

  刘意如说:“好的,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安排。”

  何卓孝忙说:“别,别,高书记,刘主任,我没钱去住院。”

  高长河不悦地说:“钱的事你不要管,我请民政局破一回例,让他们解决。”

  又对刘意如交待,“刘主任,明天你就以我和市委的名义找民政局,要他们想想办法,找一个合理合法的开支渠道交纳住院费。和他们说清楚,特事特办,决不能让何厂长以后再有后顾之忧!如果实在没法解决,就请他们从我的工资里慢慢扣!这种状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何卓孝眼中的泪一下子下来了:“高书记,您……您可千万别这样!真解决不了就算了,哪能扣您的工资呢?再说,我母亲恐怕也没几天活头了……”

  高长河痛心地说:“何厂长,你别说了,我已经来晚了,很多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

  继而又问,“这些情况,你过去向文市长、姜书记说过没有?”

  何卓孝摇摇头:“家里的私事,和你们领导说什么?”

  高长河气道:“为什么不说?别说是领导,就是同事也得帮你想点办法嘛!”

  何卓孝益发感动了:“高书记,您别说了,有您今天这番话,我何卓孝就是累死也不抱怨啥了!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按您的指示把兼并谈判工作早日圆满完成。”

  当晚。回到小红楼住处,高长河马上给孙亚东打了电话,没说别的,只要孙亚东抽空到何卓孝家看一看。

  孙亚东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高长河:“你让我到何卓孝家看什么?”

  高长河说:“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说罢,放下了电话。

  刚放下电话,文春明的电话又到了,谈田立业去烈山主持工作的事,说是姜超林打了电话给他,火气很大,怪他没在常委会上说真话。

  高长河便问:“那你说真话没有?”

  文春明吞吞吐吐说:“要我说真话,我也认为派田立业到烈山不太合适。”

  高长河恼火了,说:“这话你为什么不在常委会上说?我再三强调要畅所欲言,点名要你说,你为什么都不说?”

  文春明辩解说:“我以为你也是走走过场。”

  高长河没好气地说:“春明同志,请记住,在我这里没有什么走过场的事,会上不说,会后也就不要说,说了也没用。我们总不能自己刚刚研究决定的事,马上又自己推翻吧?开玩笑呀!”

  文春明自知理亏,不做声了。

  高长河便也不谈田立业了,将话头转到了何卓孝身上,把自己在何家看到的和想到的都告诉了文春明,最后不无痛惜地问文春明:“……春明,你说说看,你这个市长是不是有些官僚主义呀?和何卓孝共事十年了,都不知道自己下属干部的困难这么大,眼睁睁地看着何卓孝落到这一步,你说可惜不可惜?”

  文春明显然很吃惊,也很意外,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高书记,你批评得对,这事怪我,我确实太官僚主义了,只知道让他干活,忽略了他的生活。事已如此,你说怎么办呢?你能不能和孙亚东打个招呼,请纪委和有关方面再给何卓孝一次机会?老何真这么毁了太可惜了!”

  高长河长长叹了口气:“等孙亚东把情况都搞清楚后再说吧!”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九时镜湖市委招待所田立业把李馨香带到镜湖市,安排在镜湖市委招待所住下来了,曾在电话里声称要夹道欢迎的胡早秋却连鬼影也没见着。市长办公室没人,手机关着,打传呼胡早秋也不回,气得田立业直骂娘。看看表,已经七点了,田立业决定不等了,自作主张请李馨香到镜湖小吃一条街吃小吃。

  不料,喊着司机正要出发,胡早秋兴冲冲来了,进门就道歉:“二位,二位,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们市委白书记和我谈话,来晚了!”

  田立业郁郁地说:“不晚,不晚,离天亮还早呢!”

  李馨香也道:“胡司令,你该不是故意要整我们吧?”

  胡早秋连连打着哈哈:“哪能呀?我就是整田领导,也不敢整你李领导呀!”

  到餐厅吃饭时,胡早秋仍是一脸兴奋,找着各种名目灌田立业的酒。田立业被灌得晕头转向时,先是刘意如的电话打来了,说是市委书记高长河要找他谈话,请他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高长河办公室去;继而,老婆的电话又来了,说是烈山来了两个干部,还带来了不少土特产,看望他这个老领导。这让田立业很茫然,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高长河找他谈话肯定是工作调动,烈山的同志来干什么?难道他的工作调动会与烈山有关系?真闹不清。

  胡早秋咧着大嘴直乐,说:“闹不清就别去闹,田领导,你只管喝酒!”

  田立业本能地感到胡早秋知道些什么,饭后把李馨香送回房间,便以一副开玩笑的口气问胡早秋:“胡司令,你老兄今天这一脸的幸福都是从哪里来的呀?”

  胡早秋说:“幸福来自市委的关怀呀,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市委总算看见了!知道吗?今天下午市委刚开过常委会,把我这副字拿掉了,让我做了代市长,我们白书记告诉我的!”

  接下又感叹,“高长河这人真不错,我没去找过他一次,他根本不认识我,却提了我,世间自有公道在,这话我真信了。”

  田立业笑了:“哦,你小子还真从副七品变成正七品了?这么说,我在高书记面前说你的那些好话还起了点作用?”

  胡早秋笑骂道:“立业,你狗东西能在领导面前说我的好话?别给我上眼药我就谢天谢地了!”

  停了一下,又说,“——不过,这次我还是不如你,你烈山县一把手,县委代书记,看看,高书记有肚量吧?知道你和姜书记关系密切,人家照提你!这叫啥?叫用人为贤!你不服不行呀,我的同志!”

  尽管田立业有了些心理准备,可此时听胡早秋这么说,还是觉得有点突然,怔怔地看着胡早秋问:“什么?什么?烈山县委代书记?我?你没喝多吧?”

  胡早秋大大咧咧说:“没喝多,白书记说的。白书记还说了,你老兄去做烈山县委代书记,我们镜湖和你们烈山的关系就好处了。耿子敬那小子不行,就是不搞腐败也不行,牛皮太大,整个平阳市除了姜超林书记,谁他都不认。你们临湖镇两家小纸厂一直往镜湖排污,狗东西硬不认账,还说北半湖是烈山的,年年械斗,年年伤人……”

  田立业却没心思听下去了,说:“胡司令,你先别给我说这些,现在我还不是烈山县委代书记,小纸厂和北半湖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你别骗我上当……”

  胡早秋却纠缠不放:“怎么是骗你上当?老同学,从上大学到今天一直是你在骗我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咱这么着吧,你老兄一上任,咱们两个班子的主要领导成员就搞一次联谊活动好不好?”

  田立业应付着:“再说吧,再说吧。”

  驱车回到平阳家里,已是夜里十点多了,两个来自烈山的“老部下”已经走了,把四瓶五粮液、两条玉溪烟和一大堆土特产留了下来。

  焦娇带着讥讽的口吻告诉田立业:“你这两个老部下可真是一对活宝贝!一进门就赤裸裸地表忠心,比赛似地大骂耿子敬和赵成全,说是这几年烈山坏人当道,好人受气,你这次一回烈山,烈山就大有希望了,他们这些好同志就大有希望了!立业,怎么?你真要去烈山当县委书记了?”

  田立业点点头,有些矜持地说:“有这么一说吧!”

  看着满桌子的礼品,心中便有气,开口就骂,“这两个宝贝是他妈哪国的好同志?我调离烈山六年了,他们一次不来看我,这一听说我要回烈山了,马上跑来了。老婆,你怎么不让他们把东西拿走?恶心不恶心!”

  焦娇说:“你以为我不觉得恶心?我叫他们带走,他们不干嘛!”

  田立业愤愤地道:“那好吧,我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焦娇拍起了巴掌,嘲滤地说:“田书记,什么叫廉政模范,我今天总算看到一个了!”

  田立业“哼”了一声:“老婆,以后你会经常看到这种拒腐蚀永不沾的情景的。”

  说罢,拨起了电话。

  焦娇问:“这么晚了,给谁打电话?是老书记还是新书记?”

  田立业说:“当然是新书记。”

  拨电话的时候,又感叹说,“高书记这人真是不可捉摸,我原以为他要整我,把我弄到平轧厂那种鬼地方去,没想到,他会派我去烈山主持工作!”

  焦娇说:“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嘛!”

  这时,电话拨通了,高长河一听是田立业,马上说:“田秀才,关于你的工作安排,好像用不着我通知你了吧?路透社的新闻已经出来了,是不是?”

  田立业老老实实说:“是的,高书记,我是在镜湖听说的。”

  高长河问:“有什么想法呀?这么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大县,担子不轻哩。”

  田立业说:“高书记,说真的,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很突然。高书记,您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我到烈山主持工作是不是合适?毕竟离开烈山六年了,烈山的变化又这么大,加上耿子敬和赵成全两套班子都出了事,万一我顶不起来,让别人看您和市委的笑话,就说不过去了,我现在真有点诚惶诚恐呢!”

  高长河笑了:“田秀才,你这人难得谦虚嘛!不错,不错!有这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就好,我到平阳就是带着这种心情来的,你就多跟我学着点吧!”

  接下来,口气严肃了,“田立业,你可给我记住了,从此以后,你的身份不同了,不再是不管部部长,而是烈山县委代书记,要对烈山的一方平安负责。烈山出了任何问题,市委都惟你田立业是问!”

  田立业也认真了:“高书记,我会随时向你和市委请示汇报。”

  高长河说:“那就好。现在烈山情况比较复杂,党政两套班子都烂掉了,烈山腐败案是大案、要案,省委、市委都在盯着,你们这个新班子要全力配合办案。你们当前的任务是,下大决心抓好反腐倡廉工作,尽快把工作关系理顺,稳定人心。人心不能乱,人心一乱,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田立业马上表态道:“高书记,您放心,我和金县长都会注意这个问题。”

  高长河叹了口气:“立业,今天,我也坦率地告诉你,对你到烈山去主持工作,同志们的意见并不是那么一致的,是我说服了大家。我说了,过去组织上没给你舞台,也就不能怪你没唱好戏。今天舞台可是给你了,让你到烈山当主角了,你就得使出吃奶的劲唱几出好戏,得押上身家性命去唱,把荒废的六年时间找回来,不能再浪费生命了!”

  田立业有些激动了:“高书记,我……我保证!”

  通话结束后,田立业愣了好半天,才轻轻放下了电话。

  焦娇关切地问:“高书记都说了些什么?”

  田立业不耐烦地说:“工作上的事你别多问!”

  焦娇提醒道:“该咋开展工作,要不要听听老书记的建议?”

  田立业这才想起,这事还没和姜超林说呢。遂又打了个电话到滨海金海岸,问老书记知道不知道自己工作调动的事?

  姜超林说:“我知道,今天下午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长河同志和我说了。”

  田立业问:“那老书记,你说我到烈山该怎么办呀?耿子敬、赵成全都出了问题,只怕连个交待工作的人都找不到呀!”

  姜超林说:“是啊,烈山现在真是人心惶惶呀,听说了么,烈山的干部们现在见面都不问好了,都互相问‘你没出事吧’?你说说看,在这种局面复杂的情况下,你去主持工作合适么?顶得下来吗?不瞒你说,立业,我很替你担心!”

  田立业有点吃惊,他可没想到老书记会是这么个态度。

  姜超林又颇动感情地说:“立业,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不管是骂你,批评你,都是为你好。今天我也得坦率告诉你:对你去烈山主持工作,我是持反对意见的。为什么?仍然是为你好。”

  田立业心里不是滋味,对着电话却只能连连称是。

  姜超林仍是意犹未尽:“高长河这么做目的何在呢?我看无非是两种可能,第一,给我送人情;第二,把你当张牌打。高长河不承认是送人情,那就是打牌喽?打赢了他得分,打输了烈山一百一十万人民交学费!对此,你田立业要清醒!”

  田立业再没想到老书记的意见这么激烈,惊出了一头冷汗,连声问:“老书记,那你说怎么办?你知道的,这不是我跑官跑来的,是市委的决定……”

  姜超林说:“你可以不去上任嘛,做不了这种地方大员就不要硬撑嘛,真想弄个正处干干,可以到我们市人大做秘书长,明年换届时我向高长河和市委建议。”

  田立业忍不住说:“老书记,我也不一定就不能做这种地方大员,你没让我做过,怎么就知道我做不了?起码和耿子敬、赵成全相比,我还不算太差吧?至少没他们这么贪吧?”

  姜超林毫不客气:“对一个县的一把手的要求,不仅仅只有一个廉政,内容多着呢!一百一十万人民要吃饭、要穿衣、要生存、要发展,马上又要跨世纪,方方面面,你负得了这个责吗?田秀才,这可不是你写文章,可以随心所欲,稍有疏忽,老百姓就要遭殃,我们共产党就要挨骂!”

  田立业真生气了,说:“老书记,这请你放心,我想我去烈山还不至于让老百姓遭殃,更不会让共产党挨骂!现在让共产党挨骂的恰恰是你一直护着的耿子敬!”

  姜超林也很火:“田立业,我告诉你,正是因为用错了这个耿子敬,我才不愿再看到组织上用错你!你就是从今以后不理我这个老家伙了,这话我还要说:你到烈山去主持工作很不合适!高长河可以拿你当张牌打,我不打你这张牌!”

  田立业并不退让:“老书记,我看你这话是说错了,我田立业从来就不是谁手上的牌,我只是一个想干点实事的党员干部,今天市委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得押上身家性命干一场,干不好你可以批评,不能不让我干……”

  话没说完,姜超林那边已经挂上了电话。

  焦娇赔着小心说:“立业,再给老书记打个电话过去,解释一下吧?”

  田立业把话筒一扔,心烦意乱地摇摇头:“算了,算了,这老爷子现在正在火头上,再打过去还是要吵,以后再说吧……”

  这一夜,田立业难得失眠了,翻来覆去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思绪万千。眼前一会儿是姜超林,一会儿是高长河,一会儿又是耿子敬和赵成全。烈山过去和现在发生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六年前不是因为老书记姜超林袒护耿子敬,他是不会离开烈山的,明天重新杀回去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八时平阳市第一人民医院飞上海的飞机是中午十二点的,何卓孝早上起来照常夹着皮包去厂里上班,想到厂里拿上有关文件,会合市国资局周局长和其他几位同志一起去国际机场。不料,正要出门,市委办公室主任刘意如和民政局的同志到了,落实母亲住院的事。何卓孝便改了主意,通知国资局周局长说,自己从医院直接去机场。

  市委出面关心,一切就好办多了,母亲顺利住了院,院党委书记还说要尽快做一次全面检查,让何卓孝放心。何卓孝千恩万谢准备离去时,女院长一头大汗找来了,说,何厂长,你别走,你们平轧厂有个下岗工人全家三口集体自杀,刚刚送过来抢救,你们厂许多工人也跟来了,看样子要闹事,你得去看看!

  何卓孝的脑袋一下子大了,糊里糊涂跟着女院长就往急救室走。

  急救室门口和走廊上果然聚着不少平轧厂的工人群众,四处议论纷纷,见何卓孝过来,骂声便高一声低一声地响了起来,虽说没点何卓孝的名,可何卓孝知道,他们是在骂自己。

  到了急救室一看,两个大人已停止了呼吸,他们的女儿还在紧张抢救着。死去的那个男的是平轧厂的工人,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面孔是很熟的,好像在电板房工作,是个电工。女的想必是他老婆了,不过肯定不是平轧厂的工人。

  三车间车间主任江宏把何卓孝拉到一旁低声汇报说:“何厂长,是咱厂电工赵业成一家子,开着煤气全家自杀。我们是对门邻居,早上起来,我闻着过道上四处都是煤气味,先还以为是我家的煤气泄漏,一找找到了赵业成家,硬砸开了他们家门,可这一家三口都不行了……”

  何卓孝揪着心问:“江主任,这个……这个赵业成下岗了吗?”

  江宏摇摇头说:“没下岗,他老婆在造纸厂下了岗,我们车间就不能让老赵下岗了,市里有规定,你们厂领导也强调过的,不能夫妻双方都下岗……”

  何卓孝稍稍松了口气,又急切地问:“那……那会是……是自杀么?”

  江宏迟疑了一下,把一张写满字的纸头递给何卓孝:“何厂长,你……你看看这个。”

  是封写在学生作业本上的遗书,用铅笔写的,何卓孝匆匆忙忙看了起来。

  遗书写道:“……厂领导,我们的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造纸厂排污没达标,去年关了门,我老婆下了岗,每月只发六十元生活费;我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又是老肝炎病号,三年医药费没地方报销,已经山穷水尽了。老婆女儿连买卫生纸的钱都没有,我这个大男人哪还有脸活在世上?在平轧厂上班时,我想在电板房摸电源自杀,想想又放弃了,不是不敢死,而怕对不起你们厂领导!厂里这么难,你们也没让我下岗,我触电死了,虽说能赚个工伤,可你们要担责任,我就亏心了。昨天,我和老婆商量了,就一起死吧。我们女儿赵珠珠还小,我们不想把她带走,开煤气时,先把她的房门关严了。我那三千元集资款如果能退,就请给珠珠……”

  遗书没看完,何卓孝眼泪就下来了,呐呐着自问:“怎么……怎么这么混账?”

  江宏不解地问:“谁这么混帐?”

  何卓孝呜呜哭出了声:“还有谁?是我呀!是我这个混账厂长呀……”

  江宏劝慰说:“何厂长,你可别这么说,这也不怪你的,你也被厂子拖死了!”

  何卓孝不说了,泪一抹,挤到正抢救赵珠珠的女院长和几个医生面前,说:“这孩子你们一定要费心把她救活,我……我就是卖血也得把她抚养大!”

  女院长不悦地说:“现在说得这么动听,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何卓孝劈面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门外有人看见了,高声喊:“打得好,再来一个!”

  又有人叫:“当官的,你们还想逼死多少人啊?赵业成那三千块钱集资款你们到现在还没还呢!人家死不瞑目呀!”

  许多人跟着叫:“对,快还我们的钱!”

  “再到市委去,找高长河,抬尸请愿!”

  “对,抬尸请愿,问高书记说话算数不算数?高书记不是答应还钱的吗!”

  群情激奋起来,真有人想往急救室里挤。

  何卓孝又急又怕,冲出急救室的门,拦在门口,大声说:“集资款又不是市里收的,是厂里收的,你们找市委干什么?你们找我,我负责!”

  江宏在背后推了何卓孝一把,小声提醒说:“你负得了这个责吗?”

  何卓孝顾不得这么多了,决定豁出去了,当着吵吵闹闹的工人的面,给厂财务科挂了个电话,要财务科把账上仅有的五百万流动资金发下去,先付集资款本金,利息不计。

  财务科长吞吞吐吐问:“何厂长,这事……这事文市长知道么?”

  何卓孝暴躁地说:“你不要管文市长知道不知道,只管给我发!”

  财务科长赔着小心说:“何厂长,你不是不知道,这五百万是文市长做担保好不容易借来的,动这笔钱,咱得先和文市长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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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Ferguson    
只看该作者   小中大   沙发   发表于: 2014-12-02

  第10章 当家方知柴米贵

  何卓孝吼了起来:“叫你发你就发,文市长那边我会去说,叫他找我算账!”

  打完这个电话,走廊上一下子静极了,叫骂声消失了,欢呼声却没响起来。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静寂中,何卓孝长长叹了口气,哭丧着脸说:“好了,同志们,大家不要再聚在这里了,这影响不好!都到厂财务科领钱去吧!去吧,去吧!”

  工人们却不走,一个个盯着何卓孝看,一双双眼睛里的神色都很复杂,少了些怨愤,多了些对自己厂长的同情和怜悯。

  何卓孝眼里的泪又下来了:“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我混账嘛!”

  一个中年工人这才说:“何厂长,这发还集资款的事,你还是再请示一下市里吧,我们不能让你作难啊!你要真为我们丢了官,我们心里也过不去呀!”

  何卓孝含着泪,摆着手,“我不作难,我这厂长也不想干了,就这样吧!”

  中年工人更不答应了,从走廊那边的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拉住何卓孝的手:“何厂长,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你不干谁干?现在谁还愿到咱平轧厂来当厂长?”

  中年工人转过身子,又对工人们大声喊,“同志们,我提个建议:咱们现在就不要逼我们何厂长了,好不好?我们让何厂长先去请示市里,等市里同意后,再发还我们的钱,行不行?”

  只沉默了短短几秒钟,呼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行,就让咱何厂长先请示一下吧!”

  “对,咱难,何厂长不也难么?就这么说吧!咱听厂里安排!”

  “何厂长,你可不能撂挑子呀!我们气归气,也没把账算到你头上!”

  “何厂长……”

  “何厂长……”

  这一声声热切的呼唤,唤出一个中年壮汉的满面泪水。

  何卓孝任泪水在脸上流着,连连向面前工人们拱着手,哽咽着说:“同志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我的理解!你们……你们都是好工人,我却不是个好厂长呀!我……我何卓孝对不起你们大家呀!……”

  中年工人又很动感情地说:“何厂长,你可不要这么说,你是咋工作的,我们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了,这么多年了,你没日没夜地忙活,头发都白了快一半了!”

  何卓孝挂着满脸泪直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赵业成夫妻俩连命都搭上了,咋说都是我混账,都是我……我的责任!你们都别拦着我,让我走!”

  工人们仍是堵在面前,死死拦住了何卓孝的去路,不让何卓孝走。

  何卓孝急了,含泪吼道:“同志们,兄弟爷们,求求你们去厂里领钱吧,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有些情况你们不了解,这笔钱你们领不领我都要下台的!”

  说罢,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中年工人,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硬往前走。

  工人们这才渐次让开了一条道。

  何卓孝在人墙中默默走着,像行进在一场葬礼之中。

  走到医院大门口,何卓孝才突然回过头来,对那些目送着他的工人们说了句:“你们……你们应该有个比我更好的厂长!”

  在医院门口上了车,司机问:“何厂长,直接去机场吗?”

  何卓孝摇摇头:“去市政府吧。”

  司机很惊异:“何厂长,你真去辞职呀?”

  何卓孝没回答,硕大的脑袋往椅背上一仰,又重复了一声:“去市政府。”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九时三十分平阳市政府看到何卓孝走进门,文春明坐在办公桌前连头都没抬。

  何卓孝说:“文市长,我得给你汇报一下。”

  文春明不悦地说:“汇报什么?要汇报你找高书记汇报去!”

  何卓孝鼓起勇气说:“文市长,我……我是来辞职的!”

  文春明一怔,“呼”地站起来了,盯着何卓孝怒道:“你辞职?辞什么职?你还怕我不够烦吗?啊?昌江发水,工人下岗,这个会,那个会,我忙得连放屁的空都没有!”

  说到这里,死劲拍打起了手中的文件,“你看看,你看看,这两个月下岗工人又增加了一万多,我马上要和各系统的头头们开会,你这时候来捣乱!何卓孝,我可和你说清楚:平轧厂既然有高长河书记做主,我就不管了,辞职你找他去辞——我看,你最好还是等高书记来撤吧!”

  何卓孝带着哭腔说:“文市长,我……我从平轧厂是一片荒地时就跟你干,我这最后一次向你汇报工作,你……你就不能耐心听听么?”

  文春明似乎也觉得过分了,挥挥手说:“好,好,你说吧,抓紧时间。”

  突然想了起来,“哎,老何,你今天不是要去上海谈判吗?”

  何卓孝说:“我不准备去了——今天早上平轧厂又出事了……”

  文春明一惊:“又出什么事了?还是为了集资款?”

  何卓孝点点头,把赵业成夫妇自杀和工人们要抬尸请愿索要集资款的事全说了。

  文春明吓出了一头冷汗,连声道:“怎么会搞到这一步?怎么就会搞到这一步呢?全家自杀!这种事要传出去,社会影响多恶劣?”

  何卓孝说:“工人们真要是抬尸请愿,影响会更恶劣!所以,我已经通知财务科发还大家的集资款了,就用账上那五百万,也没来得及向你请示汇报!”

  文春明又是一惊:“老何,那五百万可是生产自救资金呀!你们以后不过日子了?就算兼并谈判能成功,也要有个过渡,你们怎么办呀?”

  何卓孝讷讷地说:“文市长,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反正不是我的事了,我是干不下去了……”

  文春明火了:“何卓孝,你还真给我撂挑子?在这种困难的时候给我撂挑子?啊?”

  想了想,又努力压着火气说,“好,好,老何,五百万发了就发了吧,反正集资款迟早要还,现在又出了这种突发性事件,发了我也不怪你。可咱也说清楚,至少在东方钢铁兼并平轧厂的工作完成之前,你这个厂长得给我当下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也是高书记的意见,是市委的意见!”

  何卓孝愧痛地说:“文市长,不是我不愿干,是我没脸再干了。”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份写在作业纸上的遗书递给了文春明,“文市长,你……你看看这个。”

  文春明看完遗书,好半天没做声,心想,必定是这封遗书触动了何卓孝未泯的良知,使他对自己为母亲报销医疗费的事产生了愧疚。

  然而,文春明并不说破,只感叹道:“多好的工人啊,老何,就是冲着这么好的工人同志,就是为了对他们负责到底,这职你也不能辞啊!”

  何卓孝呜咽起来:“文市长,你……你不知道,我……我惭愧呀!厂里的工人这么好,你们领导又这么好——今天一早,高书记就派刘意如主任和民政局的同志把我母亲送到了医院住院,可……可我都干了些啥呀?我……我把我母亲的医疗费都以我的名义在平轧厂报销了!一共三万九千多块钱。这三万九千多块钱要是用在赵业成身上,他们夫妇就不会死,我……我混账呀……”

  文春明叹了口气:“你的这些情况,我和高书记都知道了。”

  何卓孝愣住了:“既然知道,你……你们还不撤我?”

  文春明眼圈也红了:“撤了你,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再说了,你惭愧,我和姜书记就不惭愧么?高书记昨晚还打了电话给我,批评我官僚主义,不关心手下干部的生活。我诚恳接受了高书记的批评。现在既然你把这件事主动说出来了,我就公开向你道歉,也代表姜书记向你道歉!”

  说罢,向何卓孝深深鞠了一躬。

  何卓孝抹了把泪,忙道:“文市长,这不能怪你和姜书记,再难我也不该这么做,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与你,与姜书记都没关系。现在平阳情况比较复杂,这事你就别再往身上揽了……”

  文春明痛惜地说:“不是我要揽,而是我有责任呀!高书记说得好,如果我们的干部连自己母亲的病都没钱治,人家凭什么还没日没夜替你卖命?凭什么?可你老何也是糊涂,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情况和我说?为什么这么乱来?你知道不知道,这是犯法,是贪污,要立案的!这三万九千多块钱能把你送进监狱去!不仅仅是个撤职的问题!”

  何卓孝呆住了:“是……是不是孙亚东书记揪住不放?”

  文春明点点头:“孙亚东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连高长河的账都不买!”

  何卓孝紧张地问:“文市长,那……那我怎么办?”

  文春明沉默了片刻,说:“我替你想好了,赶快把这三万九千多块钱退出来,多了我也没有,我家的存款只有两万,昨夜和老婆商量了一下,全取出来给你应急,那一万九,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借一借吧。”

  何卓孝一怔:“文市长,我怎么能拿你这么多钱?这是你的全部存款啊!”

  文春明道:“老何,这话你就别说了,我们共事十年,现在闹到这一步,我也只能帮你这点忙了,你就让我尽尽心吧!”

  何卓孝木呆呆地想了半天才说:“那文市长,你这两万我……我就先借着,日后加上银行利息一起还你。我……我都想好了,平轧厂这摊子事处理完,你们不撤我,我也得辞职去挣点钱了,我……我不能活得这么窝囊!”

  文春明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还得到市纪委去一下,找一下孙亚东,正式向他交待问题——我找他不好,他不会相信你是主动坦白交待的。”

  何卓孝问:“那我要不要再向高书记汇报一下?”

  文春明想了想,说:“汇报一下也好,对你高书记一直是保的。”

  看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九点五十了,高书记马上要过来开会,听政府有关部门汇报下岗职工分类管理情况,你先在外面接待室等一下,我叫你时,你再当面和他说吧。”

  何卓孝连连点头应着,忐忑不安地出去了。

  约摸十几分钟之后,高长河到了,一见面就笑呵呵地对文春明说:“春明,你猜猜看,今天我和龚部长和田立业谈话时,田立业给我玩了哪一出?”

  文春明满腹心事,根本没心情猜,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高长河兴致很高,拍了拍文春明的肩头:“我们田书记突然艰苦朴素起来了,身上的西装领带全换了下来,弄得像个下岗工人似的。我可没表扬他,反批了他几句!我问他,就你打扮得这副穷酸样,谁敢到你烈山投资?”

  文春明应付着问了句:“这甩子怎么说?”

  高长河笑道:“我们田书记说,他艰苦朴素会分场合的!”

  继而又说,“不错,不错,我看田立业心里有数得很,是准备在烈山唱台好戏了。”

  文春明“哼”了一声:“但愿吧!”

  言毕,把何卓孝要去市纪委退赃交待问题的事说了。

  高长河当即表示说:“何卓孝能有这个态度就好,可以算他坦白交待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他去上海,赶快参加兼并谈判。”

  文春明说:“老何现在就在接待室等着,你是不是见他一下?”

  高长河摆摆手说:“算了,他要赶飞机,今天就不见了,等他回来再见吧!”

  文春明说:“那好,我通知老何赶快去机场。”

  高长河却把文春明叫住了,笑道:“老何咋突然想起来要坦白交待?文市长,该不是你向他通风报信了吧?啊?亚东同志若是知道,恐怕又得提你意见了!”

  文春明把何卓孝交上来的遗书往高长河手上一递:“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高长河接过遗书匆匆看罢,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全没了……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时三十分烈山县委在县委会议室一见田立业的面,孙亚东就注意到:田立业换装了,上身穿了件洗得发黄的旧衬衫,下身穿了条蓝裤子,一双皮鞋也是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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