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同人/齐芙] 千山空碧
作者:kirsten
文案
《神雕》中的齐芙之恋,笔墨极淡,全赖后人自行揣测,就有了耶律齐功利心重,以婚姻为跳板的说法。看06神雕,齐芙恋依旧戏份稀少,但耶律齐少年豪侠,郭芙娇美艳丽,两人谈情虽少,眼神交汇处,柔情缱绻,分明两情相悦,恩爱异常。这才起了同人的念头,试图填补一下齐芙之恋那一大段空白,设定没有太多情节,但是估计篇幅不小,想把郭芙和耶律齐身上种种模糊之处都写清楚。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主角:耶律齐,郭芙 ┃ 配角:郭靖,黄蓉,郭襄 ┃ 其它:神雕侠侣,金庸
第一章 落拓结伴有所望
寒窗陋室,一灯如豆。
灯下却有一青衣女子斜倚榻边,轻轻扬手拍着身边的婴儿,婴儿鼻息调匀,正睡得十分香甜。女子虽是中年妇人打扮,却肌肤胜雪,容光绝色不可逼视,只是眉目间因疲倦而颇有憔悴之意。她虽见婴儿酣睡已熟,却仍不住拍抚,想到这个女儿甫一出生便被人掳走,历尽艰险方才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如此担惊受怕实在生平罕有,因此上几乎不敢合眼,竟是怕一觉醒来发现眼前之幸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房门一声轻响,却是郭芙探头进来,浅笑着轻声问:“娘,妹妹可睡着了么?”
黄蓉点点头,又微微蹙眉道:“时辰不早了,怎地还不睡觉?” 郭芙闪身进了房,依着黄蓉坐下,撒娇道:“娘,这客栈好生破烂,被褥还有股霉烂气,我不要自己睡,我要来陪妹妹!”
黄蓉一贯溺爱这个女儿,闻言不由一笑,将郭芙揽在怀里。郭芙嗅着母亲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问道:“娘,我们还有几天才到襄阳?”
黄蓉抚着女儿长发,温言道:“再有三天罢。”因为担心襄阳战事,黄蓉一行自出了绝情谷便日夜兼程赶路,直到两天前听到蒙古退兵的消息,这才放心缓下脚程。
郭芙“唔”了一声,爬至榻里,搂着郭襄的襁褓,小心翼翼的香了妹妹一香,软语低声道:“娘,我在这里跟你和妹妹睡,你累了好些日子,早点歇下吧。”
黄蓉微笑道:“你先睡,娘稍后就来。”郭芙应了一声,合目后便沉沉睡去,黄蓉见她一派天真,全无心事,不禁笑容稍敛,眉间渐渐浮起轻愁。
芙儿在襄阳闯下大祸,将杨过伤成残废,靖哥哥已要斩下她一臂,全靠自己勉力方能护下。这次古墓之中芙儿又因鲁莽使小龙女中毒无救,致令其与杨过天人永隔,若是再教靖哥哥知道,只怕盛怒之下竟是会要拿女儿去给小龙女偿命。
这等大事,瞒是瞒不住的,可是女儿便如自己心头肉一般,怎能教她受苦送命?自然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纵然道义有亏也顾不得了。思来想去,唯有远避桃花岛这一个法子可行:有爹和柯师父护着,靖哥哥即便有再大的怒气,也不好再动芙儿一根毫毛。
可是这女儿自幼被她宠成了娇纵鲁莽的性子,从此处至东海迢迢千里,险恶江湖,芙儿独自一人闯荡怕是不妥,而她离开襄阳日久,又带着幼女,实在没法亲自送芙儿出海。武氏兄弟各自别恋,若是托付,莫说芙儿必然不依,单看两兄弟武功未成、更欠历练的模样,她也头一个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总是难以两全,她心绪烦杂,辗转反侧,不觉一夜无眠。眼见东窗泛白,天色已明,黄蓉披衣起身,轻轻拍醒了郭芙,柔声道:“芙儿,起来罢,我有话和你说。”
郭芙揉着眼睛坐起来,将郭襄抱在怀里,也学黄蓉般轻轻拍抚逗弄,一边埋怨道:“这破床好硬,睡得人肩背僵痛。娘,我们还是快点赶路,早点回襄阳,也好睡个好觉。”
黄蓉抱过郭襄喂奶,轻声道:“芙儿,你不能跟娘回襄阳。”郭芙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怯生生道:“过了这么久,难道爹爹还在生气,仍要斩下我一支手臂么?”
黄蓉轻叹道:“哪里只是杨过一条臂膀,若不是你鲁莽,他妻子龙姑娘又怎会中毒无救,跳崖自尽?”
郭芙大吃一惊:“他妻…师父不是被南海神尼救走了么?还在石头上写着十六年后相见,怎么就跳崖自尽了?”
黄蓉神情黯然,道:“龙姑娘自知身中剧毒,时日无多,而过儿一意殉情,虽有断肠草可解情花剧毒,也不愿尝试。龙姑娘为保过儿一条性命,这才在崖顶留下十六年之约,以期时光流逝,过儿殉情之念可以渐渐淡薄,而她自己却必是跳崖自尽了。”
小龙女风姿绝世,郭芙虽与她不熟稔,但想到那美丽纯净的女子因自己而香消玉殒,心下一阵难过,对自己当初的鲁莽急躁大为后悔。
黄蓉望着女儿,沉声道:“这事情若是让你爹爹知道了,莫说是一支手臂,你这条小命只怕便要不保!”
郭芙想起父亲举剑砍下时的神情,心中着实骇怕,却犹有不甘,争辩道:“我怎知杨过与他师父会躲在棺材里疗伤,那古墓邪门歪道处处透着古怪,我出手重些,也是怕着了像李莫愁那般恶人的道儿。”
黄蓉无奈道:“娘自然明白不能全然怪你,可是你也知道,此事依你爹爹的性子,如何能够轻饶了你!为今之计,你还是先回桃花岛,跟外公和柯公公待上一阵,我会尽力开解你爹爹,等过得一段时日,咱们再想法子一家团圆。”
郭芙无法,只得点头,低头看着郭襄白嫩可爱的小脸,想到此番与家人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眼圈一红,泪水一串串落了下来。
黄蓉正想安慰两句,忽听房门几声轻叩,便将郭襄交到郭芙手中,整好衣衫,扬声道:“什么人?”外面传来耶律齐的声音:“郭夫人,是我。”
郭芙一听,忙胡乱抹去泪水,伸手在头发上梳笼几下,黄蓉看在眼里,心中微动,转头对门外道:“进来。”
耶律齐推门而进,阳光自他身后洒入,倒像是给他的青衫上了点翠的流光,映得他越发高挑挺拔,英秀飒爽。他冲黄蓉抱拳一礼,道:“郭夫人,小侄打搅了。”抬眼看见郭芙,双目盈盈似带水光,颊上上尚有泪痕,他微微一窒,神情倒不见有何异样,只微笑道:“郭姑娘,早
郭芙面上一红,垂下头去。黄蓉心下暗笑,却也不禁暗暗称奇,她知郭芙一向骄傲任性,盛气凌人,几曾见过她如此略带娇羞的神情,这耶律齐于她,倒真是一物降一物。
耶律齐目光在郭芙身上停驻稍顷,随即转开,轻咳一声,对黄蓉道:“郭伯母,小侄今早特来向你辞行。”
黄蓉一怔,还不及说话,郭芙已霍然抬头,失声道:“怎么,耶律大哥你不跟我们回襄阳么?!”
耶律齐点点头,道:“目下襄阳战事已解,晚辈自觉没有什么可以出力的地方,这就先告辞了。日后郭大侠郭夫人若有需要,我必至襄阳倾尽微力。”
黄蓉见他目光坚凝,神色坦荡,心知他必是已打定主意,倒也不便勉强挽留。郭芙却急道:“耶律大哥,你的父兄被蒙古人害死了,你带着耶律姐姐可是要往哪里去才好?不如就到襄阳落脚,我爹爹妈妈,我爹爹妈妈一定会好生照顾你们。娘,是不是?”
黄蓉心中暗叹,这女儿心思鲁钝,真是跟靖哥哥一脉相承,耶律齐虽然平素谦逊和气,骨子里却必极之骄傲,凭他的武功机智,在江湖自能闯出一番天地,又怎会愿意到襄阳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耶律齐淡淡一笑,道:“舍妹和完颜姑娘相约,结伴到襄阳去开开眼界,所以这次只我一人上路。郭姑娘一番好意,我和三妹很是感激,日后舍妹和完颜姑娘在襄阳,还要劳烦郭姑娘郭伯母略加照顾。”
郭芙张张口,却不知说什么,惶急间只得看向母亲,满指望母亲能开口把耶律齐留下
黄蓉见他言语间对女儿甚是包容,又顾及女儿感受,避过武家兄弟与耶律燕完颜萍的情事不提,不禁对他好感大增,心下突然有了个主意,问道:“贤侄尽管放心,有我在,令妹和完颜姑娘在襄阳一定平安顺遂。只是你此次离开,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耶律齐恭谨道:“小侄长于北地,对南国风土人情很是好奇,打算往江南一带游历。”
郭芙见母亲没有出言挽留,不由得大急,伸手频拉母亲衣袖,黄蓉却不理会,径自道:“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一件不情之请,想拜托贤侄。”
耶律齐道:“郭伯母言重了,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便是,小侄无不尽力而为。”
黄蓉拉过郭芙,笑道:“我这女儿要去桃花岛避祸,东海离此迢迢千里,她一人独行我实在不放心,这就想请贤侄送她一程,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耶律齐微微一怔,随即道:“郭伯母太客气了,郭姑娘深谙江南风物,有她同游,时时指点,小侄求之不得。”
郭芙这才想起要去桃花岛的事,想到能和这位英侠不凡的耶律大哥千里同行,又听他说 “求之不得”,不禁又喜又羞,先前要与家人分别的凄恻之情,此刻顿时冲淡许多。
耶律齐干练通达,心智武功无一不高,有他一路护着郭芙,黄蓉稍觉安心,即刻便帮女儿收拾打点好钱物细软。那厢耶律齐早已整好行装,牵着马在客栈门口相候,黄蓉叮嘱了他们几句,便催他们上路,郭芙恋恋不舍,终于还是上马,与母亲洒泪而别。
黄蓉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忽生感慨,芙儿虽然倍受父母宠溺,情事上却始终坎坷,青梅竹马的两位师兄移爱他人,与曾有婚约的杨过更是恩怨纠结。这耶律齐是小一辈中的杰出人物,武功只稍逊于杨过,而为人冲谦通达,仗义豪侠,实在远胜后者,若是能与芙儿结成姻缘,她和靖哥哥也许倒真可以从此对这女儿放下心来。
第二章 迤逦同行且思量
耶律齐与郭芙绕过襄阳,纵辔东行,一进鄂北,眼中所见尽皆疮痍,蒙古大军撤退时沿途杀戮劫掠,以至十室九空,难见人烟。
郭芙自幼娇生惯养,虽经历过襄阳鏖战,毕竟没有出城杀敌,看到路旁长草间不时伏着血肉模糊的尸身,听到村落残垣后净是凄厉惨切的号哭,饶是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也骇得脸色煞白。
耶律齐曾随父兄出征西域,只知蒙古铁骑纵横无敌,却是头一次亲见兵祸战火下众生惨苦,亦不禁心下恻然。
天色渐晚,偏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耶律齐眺望四野,只看见几里外有个小小村落,便道:“郭姑娘,前面有个村子,我们且到那里借宿一晚吧。”
郭芙早就疲惫不堪,闻言连忙点头,一催小红马,径向前面驰去,耶律齐恐她有失,策马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纵马入村,但见遍地都是尸骸,大多已经腐烂恶臭扑鼻,中人欲呕。耶律齐高叫几声,村落中静悄悄得竟良久无人应声,想是已被蒙古大军屠杀殆尽。郭芙望着那些尸体,心生怯意,不由得策马靠向耶律齐身边,小声道:“耶律大哥,这里有这许多死人,我们还是不要住在这里了。
耶律齐见她一张俏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心下不忍,温言道:“看这雨势不小,露宿野外怕是不妥,不如我们向村后看看,也许能寻到干净些的住处。”
这村落依山而建,后面林中有一座败落的山神庙,香火早断,尘埃厚积,肮脏不堪,所幸庙中没有死人,还能落脚。
郭芙素爱干净,拿起神龛前的蒲团想抖去浮土,却教扬尘呛得喷嚏连连,耶律齐微微一笑,接过蒲团拿到远处,拍打干净,才交给郭芙
他们在雨中淋了有小半个时辰,一身衣衫都已半湿,郭芙坐在蒲团上,瑟瑟发抖,耶律齐内功深湛,倒不畏寒,便将披风让给郭芙,又劈碎香案作柴,取了火折,生起火来。郭芙见他手下利落,不一会已将个阴暗肮脏的破庙拾掇得温暖明亮,不禁大为钦佩:“耶律大哥,你真厉害,什么都做的这般好。我和大武哥小武哥他们出来的时候,他们可是常常连火都生不起来呢!”
耶律齐淡淡一笑,双目微垂,好教人看不到眼中的凄然之色。他出身贵介,从前何尝会生火打扫,只是父兄骤丧,奇祸陡生,他带着妹妹年来四处逃亡,情势逼迫,自然要事事亲力亲为,这其中的辛酸悲苦,却不是郭芙所能理解了。
待到火势渐旺,两人便围着火堆取出干粮食用。郭芙偷眼去看耶律齐,见他侧面轮廓深邃,眼神沉锐幽远,只是几缕微湿的头发覆在额上,稍显凌乱,她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替他拂开。这念头一出,郭芙自己也吓了一跳,直觉脸上发烧,赶忙移开目光,私底也自诧异:以前武氏兄弟出尽百宝逗她开心,她却总觉无趣,耶律齐话语短少,可她只这么默默看他,偷偷想着摸摸他的头发,心中便已十分欢喜。耶律齐见她忽尔脸红,默不作声,以为是自己冷淡了她,便问道:“郭姑娘,你在想什么?”郭芙被他猛的一问,吃了一惊,脱口而出:“我没有想摸你头发!”
一言暨出,两人都呆在当场。耶律齐心想,这少女心思,直如南国天气,十分特异多变,端得让人难以揣测,他还道自己寡言让她着恼,怎知她一忽儿竟会想到头发上去。郭芙恼得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脸上羞红如火烧一般,结结巴巴道:“耶律大哥,我,我自己胡说八道,你,你不必理我。”
耶律齐想冲她笑笑,又怕她更窘,尴尬之下只好点点头,忽见郭芙白玉也似双颊晕红渐深,端艳无方,教身前火光一映,容光明丽更胜大漠朝霞,不禁怦然心动,一时看得痴了。郭芙见耶律齐目光灼灼望着自己,只道他当真笑话自己,窘迫之下更添气恼,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赌气伏在膝头,将脸埋入臂间暗自气闷。
耶律齐这才发觉失态,面上一热,心头突突乱跳,他少年老成,克己自持,与郭芙同行,一贯遵矩守礼,此时蓦地生出绮念,不由得暗自心惊,又见郭芙纤瘦的双肩不住颤抖,不知是气恼还是哭泣,更是自责不已。两人各怀心思,只在火边沉默以对,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地一阵鸦声大噪,郭芙抬头惊道:“那是什么?”耶律齐道:“是乌鸦,乌鸦喜食腐肉,外面尸横遍野,所以招来鸦群。”
郭芙想起村落中死尸惨状,心中又骇怕起来,悄悄向耶律齐挨近了些。耶律齐温言道:“郭姑娘,此处刚历战祸,恐怕不甚太平,不若今晚我们轮流守夜,以备万一,你说可好?”郭芙点点头,又听耶律齐道:“我守前夜,郭姑娘你且先睡,待二更时我再叫醒你。”她骑了一天马,委实累得狠了,依言便和衣倒在蒲团上,也不觉身下硌硬,很快吹息细细,沉沉睡去。
火光掩映下,但见蛾眉敛黛,玉颊匀红,耶律齐不敢多看她睡颜,转身而坐,对着庙门运功调息。将近二更时分,外面的雨方才停了,四下一片静寂,唯有柴枝在火中偶尔噼啪作响。耶律齐正想往火里添柴,忽听郭芙尖叫一声:“好多血……”耶律齐弹身而起,长剑出鞘,回头看见郭芙双手挥舞了几下,双目却仍紧闭,嘴里不住喃喃道:“血,好多血……”
耶律齐知她原来只是发噩梦,轻吁口气,回剑入匣,正想叫醒她,却听她断续道:“杨大哥,我不是有心要斩断你手臂……”耶律齐一愣,他知道杨过与郭家渊源极深,在绝情谷中郭芙说杨过的手臂是她斩断时,也曾觉得奇怪,只是他教养极好,绝不刻意探听旁人私隐。此时郭芙梦呓,神情语气,大见悔意,杨过断臂之事仿佛别有隐情。郭芙又呓语道:“我不是故意拿毒针射龙姑娘,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想害死她的……”耶律齐闻言一阵恻然,那日在古墓中,郭芙仓促出手,阴差阳错下伤了杨过和小龙女,虽是无心,毕竟累得一对爱侣阴阳相隔。郭芙自离开绝情谷后,一直神色如常,他本来还觉得这少女太不将旁人生死放在心上,今夜看她噩梦连连,即明白郭芙素性要强,绝不愿在众人面前示弱,私底下却也因无心之过倍受煎熬。郭芙哽咽道:“杨大哥,我,我对你不住,你肯不肯原谅我?”说话间,一滴清泪自她长长的睫毛中沁了出来,耶律齐心下猛然一痛,不加思索,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杨大哥不怪你的,你别哭了。”郭芙低喃一声“杨大哥”,再度睡去,双眉依然微微颦蹙。耶律齐胸中热血翻涌,直欲伸手将她眉心抚平,又恐怕惊醒了她,终于生生忍住,只静静望着她悠悠出神,一时间心事纷纭,不由得想起与郭芙相识以来的诸般往事。
他们初遇之时,武氏兄弟二人尚在郭芙身边相伴,耶律齐自己则对完颜萍隐隐有几分倾慕。分离之际,他也不过当这是江湖中一场萍水相逢,比起娇艳逼人备受宠溺的郭芙,他倒似更牵挂那身怀国仇家恨楚楚可怜的完颜萍。
后来家生惨变,千里逃亡,他与完颜萍重逢,才发觉彼此曾有过的一点心念不知不觉已是过眼云烟,不着痕迹。而郭芙这娇纵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不知为何渐渐总能教他牵动心神。
及后武氏兄弟移情他人,她落寞黯然,他瞧见亦觉不忍;待到古墓救妹被困,她伏在自己身侧哭泣,终南寻母心切,她虽陷身火海仍不愿对人示弱,凡此种种,他都一一看在眼里。旁人看来,郭芙美丽骄傲又兼鲁莽跋扈,时时闯祸处处坏事,可在他眼中,她却是个不知世道深浅,天真任性,无心犯错,自己亦遍体鳞伤的可怜少女。所以绝情谷中,她遇到凶险,他屡屡不加思索,挺身相救,她在程陆二女前受挫,他又忍不住对她多有回护,轻言劝慰。
他跟随黄蓉前往襄阳,一者是见妹妹与武敦儒两情相悦,有心成全,再者却是私心想与郭芙多相处些时日。只是蒙古退兵,他未能杀敌建功,若是到襄阳一味厚颜依附,他便要头一个瞧自己不起。
及至他向黄蓉辞行,看到郭芙百般挽留,也觉十分不舍,然而他骨气清高,不愿就此寄人篱下,因此执意请辞。不想黄蓉托付他护送郭芙回桃花岛,峰回路转,平白又多了这许多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光,他心中欢喜,那句“求之不得”,委实是由衷之言。
耶律齐轻挲指尖,但觉沾及郭芙泪水处竟烫灼非常,蓦的恍然,心想:“我不想看到她秀眉不展、黯然泪流,全因我对她情意已深,原来我是但愿一生一世都能这般陪在郭姑娘身旁的。”
长夜渐逝,东方天白,郭芙一觉醒来,见晨曦满目,不由得红了脸低叫:“呀,已经早上了!耶律大哥,怎地你夜里没有叫我?!”
耶律齐微微一笑:“我睡不着,索性守了整夜。今日天气甚好,我们早些上路吧。”
郭芙隐隐觉得耶律齐好似有些变化,仔细打量,见他目光沉静,笑意温和,却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她不及深想,只得应了一声,起身梳洗。
两人整好行装,联袂启程,朝曦初上,莺啭林梢,红白两骑,一去绝尘。
第三章 惜往芙蕖伤惆怅
行入江西,已是南宋境内,耶律齐不便再做蒙人装扮,便买了宋人长衫换上,青衣飘飘,白马长剑,和郭芙一起,男子英秀,女子绝艳,鲜衣怒马,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郭芙与耶律齐相处日久,情意渐深,可女儿家脸薄,又不好说出,想到回了桃花岛,两人便要分离,当真是百般的不情愿。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刻意绕些远路,尽量延长这段时光。
再远的路,终有走完的一日,过了大个半月,他们到底还是来到浙东海边。两人分别在即,郭芙怏怏不乐,忍不住道:“耶律大哥,你跟我一同出海,到桃花岛住些时日,好不好?”
耶律齐本来想送她上船后,即前往襄阳向郭靖夫妇求亲,如今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忍拒绝,点头道:“海上风云变幻,你一人出海,我委实也不放心。我同你一起上船,看着你平安上岛,再随船折返吧。”
郭芙还想再说两句,又怕太过热切,反被看轻。思及当日耶律齐向母亲辞行时,自己亦有百般挽留,却未建功,心里隐约明白这男子跟以前的武氏兄弟完全不同,决不会任自己予取予求,也就不再多话。两人雇船东航,耶律齐是头一遭乘舟出海,凌风远眺,但见波澜浩淼,水天无际,不觉豪气陡生,纵声长啸。他自幼修习全真内功,此时已有相当火候,啸声清若龙吟,绵绵不断,沿着海面传向远方。
行舟的船夫们听到,相顾骇然,纷纷道:“这位公子如此神威,莫不是天人下凡!”郭芙心中得意,暗自想到,耶律大哥武功高强,也就罢了,难得的是为人谦逊,心肠极好,比之那盛气凌人的杨过,真是好上百倍了。
舟行数日,到了近桃花岛处,耶律齐远远望去,只见岸上黝黑一团,满眼荒芜,却听身旁郭芙一声惊呼,眼角余光扫到一道红影,跃入水中。耶律齐骇了一跳,抢到舷边,看到海中笔直一条水线,向着桃花岛去了。
耶律齐知道郭芙自幼长于海岛,精通水性,但听她那声惊呼,分明是看到什么异状,才跳海泅水回岛。她性子莽撞,耶律齐生怕她遇到什么凶险,又苦于自己泳技太差,只得大声催促船夫操舟。
待得船驶近,耶律齐跃上岸去,这才看出不对,海滩上处处散落乱石,有的石头甚至大如马车,远处树木都已连根翻起,干折枝散。他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也知这必不是桃花岛的本来面目,更加担心郭芙有失,高声呼唤,施展轻功向岛内掠去。
找了一阵,他就听到了郭芙带了哭腔的呼声:“外公,柯公公,你们在哪里?”他循声追去,看见郭芙在一片花树狼藉中急奔,他抢在前面,拉住郭芙的手,沉声道:“郭姑娘,出什么事了?”
郭芙突遭变故,早就没了方寸,一见耶律齐,立刻扑在他怀中大哭起来,呜咽道:“桃花岛毁了,外公和柯公公都不见了。
耶律齐在她背上轻轻拍抚,柔声道:“别哭,别哭,我会陪着你,帮你找到外公和柯公公的。”过了一会儿,郭芙情绪稍微平复,他又问:“岛上除了黄岛主和柯大侠之外,还有什么人么?”
郭芙抽噎道:“还有几个仆人。”耶律齐道:“我们四下找找,看看有没有旁人。”
两人一起在桃花岛上转了几个来回,到处死气沉沉,莫说是人影,连飞禽走兽都没见到一个。
耶律齐沉吟片刻,对郭芙道:“你原来住的房子在哪里?能带我去看看么 ?”
郭芙点点头,领着耶律齐来到她原来居住的精舍,只是那里和岛上其他地方一般,也成了一片废墟。耶律齐在断壁残垣中查看许久,轻吁口气,起身对郭芙道:“郭姑娘,你莫担心,依我所见,黄岛主和柯大侠应该无恙。”郭芙急道:“外公和柯公公如果没事,怎会任人将桃花岛毁去?!”
耶律齐道:“这岛上山峰崩裂,林木尽毁,什么人能有这般本事,应该是天灾所致。你看岛上不见飞禽海鸟,那是鸟儿有灵,预知灾祸,早早远避。我听说东邪黄岛主学究天人,他看到异象,必知根由,所以提前同柯大侠,带着岛上仆从,离开了这里。”郭芙听了,半信半疑,耶律齐又道:“自然之力,毁天灭地,不是凡人所能想象。桃花岛虽在海中,但遭此大变,也许四周也有影响,我们回去向船夫打听一下。”
他们回到泊船的海滩,向几名船夫询问,才知一月之前,江浙一带沿海曾有巨浪滔天,卷走船只人畜无数,渔民都道是龙王发怒,纷纷往龙王庙晋香祭祀
他们不知,那时在千里之外的东海深处,有一座火山突然喷发,余震威力毁去了数百里外桃花岛的根基,此后几年之内,桃花岛便陆沉大海,不复存在了。
黄药师确如耶律齐所料,看到海鸟绝迹,知道必有天灾奇祸,便遣散岛上哑仆,携了爱妻骸骨,同柯镇恶去了中原。他们本来托了丐帮弟子送信到襄阳,可那时黄蓉已和郭芙到了终南山,是以不知此事。
郭芙惊魂稍定,觉得耶律齐推断甚合情理,外公和柯公公必不致落难,这才稍稍安心,可想到自幼生活的家园,就此毁去,不禁难过,又落下泪来。
耶律齐见她瘦骨伶仃的站在一块大石上哭泣,心下不忍,跃到她身畔,安慰道:“郭姑娘,桃花岛这个样子,你一个人也住不得了,我们明日返回中原,我送你去襄阳找郭大侠郭夫人,可好?”
郭芙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哽咽道:“娘说我斩断了杨过的手臂,又累得龙姑娘自尽,爹爹一定不会绕我。我、我不敢回襄阳。”
耶律齐想想,便道:“那我陪你寻找黄岛主和柯大侠吧。”郭芙含泪望了他一眼,低声道:“耶律大哥,你对我真好。”
两人并肩在大石上坐下,望着一轮残阳西沉,将海水染成一片金红。郭芙幽幽一叹,道:“我出生那年,爹娘在屋外植了一池芙蓉,每年这个时候,芙蓉花开,老远就能闻见香气。你这次来,我本来想带你去看的,谁知岛上毁了,芙蓉花也都死了。”
耶律齐看她眉染轻悒,心中怜惜无限,忍不住道:“谁说芙蓉花都死了,最美的一朵,不是留下了么!”郭芙一愣,道:“在哪里?”却见耶律齐口角含笑,正望着自己,方才恍然,双颊飞红,甚觉娇羞。
耶律齐一心逗她说话,又问道:“武氏兄弟从小便在桃花岛上学艺么?”郭芙道:“大小武哥哥是我九岁那年,爹娘救回岛上的,杨过也是那时来的。你别看他现在神气得紧,小时他顽皮邋遢,像只癞皮狗似的。”
耶律齐道:“你和杨兄弟自幼相识,两家渊源世交,为什么你好像很讨厌他?”郭芙“哼”了一声,道:“我爹娘对他那么好,他却几次三番,非要与我作对。他对他师父好,对小师姑好,对跛了脚的陆无双好,偏偏就是对我最坏。他师父与全真教的臭道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说了,他居然打我。他在旁人面前胡说八道,坏我名誉,我气不过,才失手砍断了他的手臂。”
郭芙心直口快,说了之后,才想起耶律齐也是全真教中人,怕他不渝,连忙又道:“耶律大哥,我不是骂全真教的道长,你别生气。”
耶律齐勉强一笑,道:“没关系。”他方才见郭芙谈及杨过,神情不像厌恶,倒更似不甘心,说到小龙女,程瑛,陆无双,语气更是带着妒意。郭芙虽然浑然不觉,但她心心念念之人,实是杨过。耶律齐是聪明绝顶的人,如何看不出来,一时只觉胸口仿佛挨了重击,心中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郭芙见他神情怏怏,以为自己到底惹恼了他,便有些不快,暗想,你全真教御下不严,出了不肖弟子,你何必摆脸色给我。她撇撇嘴,起身跳下大石,向停船走去,一直走回船舱,也不见耶律齐追上来,心下又不免有些怅然。
天色渐晚,耶律齐枯坐大石之上,思绪茫茫,他对郭芙用情已深,忽然发现郭芙另有意中人,一时间心绪纷乱,黯然神伤。
他盘膝端坐,运起玄门内功,努力摒虑宁神,清除杂念。然而他初偿情愁,思潮起伏,难以归摄,功行一半,内息突然走岔。他内功修为已深,真气一岔,已知不妙,立即散功,饶是如此,胸腹间已是剧痛难当。
内功走岔,最是凶险,若是走火入魔,轻则半身瘫痪,重则命丧当场。如此危急关头,耶律齐哪里还敢胡思乱想,敛身侧卧,缓缓吐纳,脑中空明澄澈,魂不内荡,神不外游,一点一点收拢行岔的真气。
天明之际,他总算将四下乱冲的内息尽归丹田,虽免去走火入魔之厄,但真力在体内经脉中一番冲荡,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即将开船,郭芙前来寻他,见他面如金纸,唇色发白,大吃一惊,道:“耶律大哥,你没事吧,怎地脸色如此难看?”
耶律齐本已委顿不堪,强撑着起身,立时天旋地转,“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得郭芙身上斑斑点点。郭芙惊呼一声,扶住了他,连声道:“耶律大哥,你怎么了?谁伤了你?”
耶律齐喃喃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岔了内息。郭姑娘,真对不住,弄脏了你的衣衫……”郭芙惊惶的神情在他眼中愈来愈模糊,胸臆间一阵剧痛,喉中又泛起腥甜,他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第四章清明寒食有药香
耶律齐昏昏沉沉,时而觉得如堕洪炉,燥热难当,时而仿佛身陷冰窖,冷战不已,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缓缓醒转。睁开眼来,先是看到一个布帐顶,跟着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薄被。
他初一醒转,神智尚未清明,只记得行功走岔,受了内伤,至于怎么睡在一张榻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勉力思索,不得要领,欲待起身,只觉周身关节酸痛如折,四肢手脚绵软无力,胸腹之间烦闷欲呕,竟是动弹不得。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音,只听一个女子满不耐烦道:“不行,不行,怎么不行?!一般是花银子住店,怎地就你这处规矩恁多?!”语音清琅,正是郭芙。
又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急道:“啊呦,姑奶奶,您去城里问问,这时节哪里不是一般规矩!您就行行好,不要难为小的了。”
郭芙“哼”了一声,怒道:“我偏不信,你不肯,我自个儿来!”那男人似是又说了些什么,郭芙高声道:“你再啰嗦,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我手里的长剑可不是摆设!
耶律齐知道她一贯娇纵鲁莽,怕她真的与人冲突,便咬牙忍住不适,缓缓坐起身来,这一使力,眼前昏黑,双耳轰鸣,一颗心突突乱跳,他倚着床栏,喘息不定,四肢百骸再无一丝气力,想站起来是绝不可能了。
郭芙推门进来,看见耶律齐倚坐在床头,面色苍白如死,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奔到榻边,急道:“你怎地起来了!病得这么厉害,再受寒可不得了,快躺下!”她扶着耶律齐慢慢卧倒,伸手探探他的额头,轻吁了口气,喜道:“总算烧退了些,没那么热了。耶律大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很难过么?”耶律齐渐渐缓过口气,低声道:“我没事。这里是什么地方?”郭芙道:“这里是临安府的客栈。你内伤不轻,又生了病,要好好将养一阵才行。”
那日在桃花岛耶律齐伤势发作,吐血昏迷,郭芙不敢耽搁,带他上船返航。舟行海上,无医无药,郭芙将随身带的“九花玉露丸”尽皆给他服下,方才稳住他的内伤。不日他又因受寒发起高烧,直到回到陆地,才得以延医用药。因为伤病皆重,又耽误了诊治的时机,情形很是凶险,昏迷了多日,方才苏醒。
耶律齐暗暗惊诧,他内功修为已深,寻常病痛已不沾身,不想此次竟会一病至斯。
其实他一年前家逢惨变,父兄横死,携妹逃亡,千里飘泊,他心中虽伤痛至极,却不得不隐忍不发,还要强打精神,照顾哀伤欲绝的妹妹。这一番郁结于心,操劳奔波,实已损了体内中元,种下大大的隐患,皆因他内功已练至上乘境界,方不露一丝颓像。直到这次练功受伤,风寒入体,终于一并发作出来,所以病势才会如此凶猛。
他见郭芙容色憔悴,秋水般的眸子里隐隐泛着红丝,眼下一片浓浓的暗影,想来是这些日子里未得安歇,不禁心下感动,道:“郭姑娘,这几日真是累了你,我,我真不知怎样谢你才是……”
郭芙嫣然一笑,打断他道:“耶律大哥,你干么与我这般客气!你快快把病养好,让身子复原,那就是谢我了!”她替他盖好被子,柔声道:“你先歇歇,好好躺着不要乱动,我去去就来。”
耶律齐望着郭芙窈窕的身影闪出房去,悠悠出了一会神,觉得胸臆间隐隐作痛,当下潜运玄功,气转百穴,渐渐的舒畅安适,竟自沉沉睡去。
待得醒来,天色已微暗,室间弥漫着浓浓药香,郭芙坐在榻边,见他睁眼,笑道:“你醒的正是时候,来,吃药了。”她轻轻扶起耶律齐,让他半靠坐着,取过药碗,用调羹舀起药汁,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嘴边,柔声道:“乖,张嘴,来,慢一点,小心烫到。”
耶律齐有点尴尬,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被郭芙用哄小娃儿的口气喂药,可看到郭芙娇容上认真专注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心下一软,老老实实的张嘴把药咽下。
吃完了药,郭芙又拿出一个纸包,从里面拈了什么塞进耶律齐嘴里,他微一品味,才知是枚蜜饯,酸酸甜甜,冲淡了口中药的苦味,不禁展颜一笑,道:“谢谢。”
郭芙听了甚是得意,只觉数日来种种劳累苦楚,能得耶律齐这一声谢,都很是值得。
她从小娇生惯养,无论在家出门,事事都有人为她打点妥当,这次耶律齐病倒,她担心焦虑,最初也是慌乱无措,可她和昏迷的耶律齐能倚靠的就只有她一个人,情势所迫,她不知不觉间已然坚强起来。所幸盘缠并不短少,她找了家清静的客栈住下,又请了郎中为耶律齐诊病。病榻服侍的事她从未做过,只能努力回想幼时生病的情形,母亲如何照料她,全套照搬过来,是以动作口气,都如同在对待一个孩童。她自己小时嫌苦,不愿吃药,黄蓉便每每在她服药后,赏她一枚蜜饯,她便以为人人都与她幼时一般,吃药后必须要加一枚蜜饯才行。
耶律齐忽而想起一事,问道:“郭姑娘,我今日刚刚醒来时,仿佛听见你与人有所争执,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郭芙“哼”了一声,神色不渝,道:“是客栈的老板过来告诉我,今日不能为你熬药,我跟他说了半天,他总是不肯,要多给他银子,他也不愿,真是岂有此理!你病得不轻,药怎么能停,所以我到厨房自个儿起火的。
耶律齐奇道:“为什么客栈今日不能熬药?”郭芙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倒忘了,耶律大哥你昏睡了这许久,不知今天已是五月初五,中原百姓止火寒食,追念春秋晋国那位贤人介子推。”她知耶律齐是契丹人,又生长于蒙古,对汉人的风俗节气,怕是不甚了解,所以解释的很是详细。
耶律齐全身一震,喃喃道:“五月初五,居然已是五月了么!”郭芙见他神色黯淡,目光凄然,关切道:“耶律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又疼了?” 耶律齐摇摇头,黯然道:“去年四月末的时候,我爹被脱列哥那太后用毒酒鸩杀,我大哥被斩首示众。没想到,我这一病,竟把他们的忌日错过了。”
郭芙劝慰道:“这本不能怪你,难道人还可以挑什么时辰生病么!你爹爹大哥泉下有知,见你那时病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知,也只会牵挂担心,不会怨你的。”
耶律齐勉强点点头,眼角扫到郭芙一双白玉似的手上几处焦黑灼伤的痕迹,心中一痛,轻声道:“你的手,是熬药时伤到的么?”
郭芙俏脸微红,她头一遭生火煎药,险些将客栈的厨房烧掉,她见耶律齐直直盯着她的手,以为他心里嫌她笨拙,将手收进袖里,低声辩解道:“我第一次生火,自然生疏些,以后多做几次,也就熟悉了。”
耶律齐感动莫名,腹中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低低道:“郭姑娘,你对我真好。”
郭芙笑道:“难道你对我不好么?在绝情谷时你数次出手救我,又千里迢迢送我回桃花岛,这些我可都没有忘记。”
耶律齐胸口一阵冰凉,心道:“原来她对我这般好,不过是因为我曾救过她,她心存感激。她对杨过兄弟,念念不忘,那才是真心喜欢。”他心里酸涩凄苦,面上却要强的不露端倪,淡淡笑道:“郭姑娘,你累了许多天,早点去歇着吧,手上的烫伤,也要敷些药才是。”
郭芙委实倦得很了,应了一声,走出房去,关门时瞥见耶律齐嘴角虽然含笑,目光却很哀伤,只道耶律齐仍追念丧亡的父兄,这思亲之痛,她却不知如何才能化解。
次日一早,耶律齐醒转过来,仍觉心绪低沉,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只见郭芙提了一包物什走了进来,取出两块长形木牌放在他榻上,轻声道:“耶律大哥,你看这可以用么?”
耶律齐一看,不禁怔住,郭芙拿来的,却是两块松木牌位,上面写着耶律楚材和耶律晋的名字。
郭芙又取出些香烛水酒放在桌上,低声道:“耶律大哥,你昏迷的时候,错过了你爹爹和大哥的忌日,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不如我们就在今天一起拜祭他们,好不好?”
耶律齐挣扎着坐起身,轻抚牌位,手指微微颤抖,思及父兄,终于落下泪来,哑声道:“郭姑娘,多谢你了,我……”心神激荡之下,已是语不成句。
郭芙见他如此悲恸,心中怜惜,忍不住将他抱住,伸手在他背上轻拍,柔声道:“没事的,这里只有我,你不要忍着,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以后也许会好过一点。”
他伏在她肩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却感到肩头的衣服渐渐濡湿了,她想到耶律齐与亲人是阴阳相隔,自己也与父母生生离别,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郭芙哭了一阵,蓦地想起耶律齐还在病中,伤势未愈,这般大悲大恸,怕是有损无益,连忙抹去泪水,扶耶律齐躺下,急道:“耶律大哥,瞧我真是糊涂啦,你现在身子还没大好,要祭奠亲人,也不急在一时。你,你别太难过,仔细伤了身体
耶律齐经过这场发泄,胸中郁垒消散许多,见郭芙双目红肿,满脸是关注已极的神气,直直的盯着自己,心头忽地一震,暗想:“即便郭姑娘心中另有喜欢的人,她对我这般关怀照顾,这份情义,我又如何能报答。和她在一起,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欢喜快活,我既倾心于她,又何必对她和杨兄弟的事斤斤计较。若她日后能渐渐淡忘了杨兄弟,我自要娶她为妻,爱她护她,让她喜乐无忧。若她对杨兄弟始终不能忘怀,我便当她是我的亲生妹子,照顾她一生一世就是。”
他本是聪慧豁达之人,一旦想通这个关节,心头一片清明,对郭芙微微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郭芙见他面色平和,精神甚好,这才放下心来,展眉而笑,娇颜如花。
第五章旖旎惊破家国妄
耶律齐在客栈休养数日,风寒渐渐痊愈,不久已行动如常,郭芙满心欢喜,她镇日守在客栈里,早就闷得厉害,见耶律齐身子大好,便拉了他在临安府四处游玩。的
郭芙并不知道,耶律齐虽然表面无恙,其实内伤仍重,因为误了疗伤的时机,几处经脉都已凝涩不通,真气难以通畅圆转。耶律齐见郭芙游兴极高,不想坏她心致,便没有直言相告,心想这内伤药石罔效,急也急不得,只能慢慢以自身真气打通经脉,方可痊愈。的
这一日,两人出了临安城,信马由缰,来到天目山下。郭芙笑道:“耶律大哥,我们去攀到峰顶好不好?”耶律齐含笑颔首,他生长于北地,见惯大漠悲凉,草原苍莽,如今看到这江南山水,绮秀明媚,自在风流,只觉心旷神怡。
两人将马儿留在山麓,徒步上山,沿途古木蔽天,流瀑飞泻,丘壑险峻,山石怪奇,胜景层出不穷,攀到顶峰,却有一湖,水清而冽,映着天上浮云,岸边碧树,美不胜收。
耶律齐和郭芙找了一处平整的山石坐下,其时天风吹襟,烟云入岫,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不约而同在想,若能和身边之人长相厮守,携手游遍世间美景,该有多好!的
他们在湖边消磨了许多时光,直到红日西斜,才起身下山。天目山上林木葱茏,浓荫遮日,不过黄昏时候,路上已经黯黑一片,山石嶙峋,极是难走,饶是两人身负轻功,也需小心谨慎,不敢急行。
下到半山腰间,天已全黑,忽有暮鼓梵钟,悠然传过,耶律齐道:“郭姑娘,夜晚山路难行,不若我们到山寺中借宿一晚吧。”郭芙早已倦了,又饥渴交加,忙不迭的答应。
两人徇着钟声走去,不消半里路,转过一片密林,面前霍然开朗,一座古刹依山而立,高塔飞檐,空妙清灵,一道青石铺就的长阶,通向山门,门畔立着一块高石,上面刻着“清柘禅院”四个大字。
耶律齐在寺门铜环上敲了几下,过了片刻,一个中年僧人开门走了出来。耶律齐抱拳道:“这位大师,在下与朋友同来游山,错过宿头,想在贵寺借宿一晚,还请大师行个方便,在下感激不尽。”
职事僧人见这一对年轻男女,形貌出众,衣饰不俗,腰间皆带长剑,知是江湖中人,哪敢得罪,顺水推舟道:“蔽寺简陋,施主若不嫌弃,就请随小僧来。”
这山寺虽然不大,但建筑古雅,布局巧妙,花木扶疏,亭榭参差,极尽江南园林幽奇之趣,大异北地佛院的庄严肃穆。一条清溪自寺中蜿蜒流过,职事僧带着他们走过曲桥,穿过小亭,来到正殿后方的一排山房。的
僧人道:“这便是蔽寺的客房了,尽头两间还空着,请两位施主随意。”耶律齐连忙道谢,职事僧合什一礼,径自去了。
两人在房里吃了些干粮,稍做休息,耶律齐忽道:“咦,郭姑娘,你听,有人在弹筝。”郭芙凝神细听,果然在微微夜风中隐隐传来乐韵,铿锵激越,戈战云横,正是一曲《将军令》。
耶律齐眉心微皱,沉吟道:“佛寺乃清静方外之地,奏出这样杀伐之音的,必不是寺中的僧人罢。”郭芙道:“与其坐在这里纳罕,不如我们出去瞧瞧。”的
耶律齐本不想多事,但见郭芙一付跃跃欲试的神情,自己亦难捺好奇,便答应了,只叮嘱道:“我们只悄悄看一眼就好,你待在我身后,不要冒失。”
二人出得客房,绕到正殿前面,却见溪边小亭中多了一人,身形高瘦,紫衣峨冠,临水盘坐,膝上横放一把桐筝,十指拨捻间,筝韵渐急渐高,直如暴风骤雨一般,气势沉雄,战意峥嵘,淋漓尽致后筝韵骤绝,天地俱寂。
一曲既终,耶律齐未及阻止,郭芙已忍不住拍手叫好,亭中之人缓缓站起身来,走出小亭,星月之下,只见那人年过六旬,须眉微白,神清目秀,清矍瘦削,相貌倒与耶律齐有三分相像。
郭芙正觉奇怪,身旁耶律齐已抢上前去,跪倒在那老人身前,颤声道:“大舅父,甥儿给您请安。您,您老人家怎会在这里?”
老人扶起耶律齐,笑道:“齐儿,我寻遍南北,终于找到你了!”耶律齐目中含泪,哽咽道:“舅父,我爹爹和大哥都给蒙古人害死了!”
老人长叹一声,道:“我一听到消息,便去了蒙古都城,可你和燕儿,早就离开了。我一路打探消息,寻了年余,总算找到了你。齐儿,你妹妹呢?”
耶律齐道:“三妹去了襄阳暂住。对了,舅父,这位是郭芙郭姑娘。”他转向郭芙,笑道:“郭姑娘,这位是我大舅父,姓萧讳祥。”
郭芙盈盈一礼,道:“萧伯父,您老人家好。”萧祥微笑颔首,道:“郭姑娘不必多礼。”
三人回到客房,郭芙倒也识趣,寒暄几句,便先回屋歇了,让久别重逢的甥舅二人能好好说说话。
耶律齐年幼丧母,与在西域行商的两位舅父见面不过数次,其实并不熟稔,只是父兄惨死后,突然见到亲人长辈,心中欢喜之情自是难于言表。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萧祥轻咳一声,问道:“齐儿,你可知你父兄因何而死?”耶律齐神色惨然,恨恨道:“那脱列哥那太后愚昧昏庸,排斥汉法,对父亲不断打压,父亲一再退避,她竟然仍不罢休,给父亲和大哥安了一个莫须有的谋逆罪名,将他们害死了。”
萧祥沉吟半晌,低声道:“若说那谋逆之罪,倒也未必是莫须有的。”耶律齐浑身一震,道:“舅父,你说我爹爹和大哥真有反心?!”
萧祥冷哼一声,道:“什么反心!你难道忘了耶律一族,是什么人了?”耶律齐道:“我自然知道,我们本是大辽皇族之后,只是大辽亡于金,已是百多年前的事了,我爹为抱国仇,这才投效蒙古,以图灭金。”
萧祥沉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爹不仅是大辽皇族之后,他更是西辽帝国堂堂的皇子!”耶律齐失声道:“你说什么,我爹竟是黑契丹皇子?!”
当年辽国灭亡之后,为逃避金国屠杀,契丹皇裔耶律大石率族人远赴漠北,强征西域,建立了强盛一时的西辽帝国。然而帝位传至子孙,却没有了开疆扩土的宏图霸气,几代西辽皇帝都只求守住基业,偏安一隅。
耶律楚材自幼聪敏过人,胸怀大志,本可成为一代明君,只是生不逢时,西辽国势已衰,克列部屈出律因败于铁木真,逃至西辽,篡夺了西辽皇权,耶律楚材时年十五,被迫流亡。
萧氏为大辽西辽后族,乃耶律之外,契丹第一贵族。萧祥萧和两兄弟与耶律楚材一起在西辽宫中长大,志同道合,友情甚笃,二萧的亲生妹妹,更嫁于耶律楚材为正妃。屈出律篡权,正是二萧拼死护着耶律楚材逃出了西辽。
离家去国之际,三人曾一同盟誓,终毕生之力,恢复昔年大辽辉煌。只是当时西辽皇权已旁落,金国正如日中天,契丹势力微弱,重建邦国,谈何容易,唯一的机缘则是天下大乱,四处征战不休,契丹方可乘时而动。三人一番相议,决定分头潜入金国的敌对势力中,以图后事,萧祥至西夏,萧和赴大理,而耶律楚材则投奔了蒙古的铁木真部。
耶律齐听了身世之秘,方知父兄之死,原来大有隐情,心中一时十分混乱,又听萧祥缓缓道:“十余年前西夏亡国,我便去了你二舅父处,如今大理国君昏聩无能,国政军权皆已掌握在我兄弟二人手中,起事的时机已然成熟。”
耶律齐思绪纷杂,闻言茫然道:“起事,起什么事?”萧祥目光湛然,叱道:“自然是我大辽复国之事!现下蒙古汗位空悬未定,数年之内无暇南顾,宋室糜败,风雨飘摇,若大理出兵,自西南侵宋,那半壁江山便唾手可得。以我契丹精兵,既得江南繁沃之地,又有长江天险可依,则成与蒙古相持之势,进或可一统天下,成就千秋霸业,退亦能分江而治,重现大辽尊荣。你身为大辽皇裔,自当秉承父志,兴复故国!”
耶律齐听了这一番慷慨激昂之言,却想起当日与郭芙在鄂北所见尸横遍野的惨况,不禁正色道:“舅父,兵凶战危,须臾间便生灵涂炭。如今蒙宋之间刚刚停战,百里焦土,万户荒芜,若是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宋,又会有多少百姓无辜丧命?!”
萧祥冷笑道:“想不到你爹居然养出你这么个菩萨心肠的儿子!难道你忘记了,昔年宋辽纷战不休,尤甚于蒙古,多少契丹男儿,死在汉人战刀之下,又有多少契丹女子,被汉人糟蹋侮辱!”
耶律齐昂然道:“我们契丹人的性命是人命,难道汉人的性命就不是人命么?怨怨相报何时了,万世功业也不过建立在累累枯骨上罢了。更何况,宋室虽危,但中原汉人卧虎藏龙,只须有一二良将,率兵奋起反抗,侵宋之举未必便能取胜。就像郭靖大侠与黄蓉帮主,率领义军固守襄阳,便抵住了天下无敌的蒙古铁骑。”
萧祥森然一笑,道:“你说得不错,郭靖黄蓉之名,在大理也响亮得很,可只消除去这两人,中原群雄无首,便不能成什么大气候。”
耶律齐心下一凛,沉声道:“舅父,先且不论是非对错,您可知郭大侠武功绝顶,黄帮主智计无双,夫妇联手,这世间几乎无人能敌!您想害他二人性命,只怕是自不量力。”
孤灯昏黄,萧祥面上微笑,目中却隐隐泛着杀气,悠悠道:“齐儿,单凭武力,也许杀不了郭黄二人,不过我们手上却有一道杀手锏。和你同行的这位美貌的郭姑娘,难道不是郭靖黄蓉的宝贝女儿么!
耶律齐浑身泛起一阵恶寒,此时门外突然“哐啷”一声,萧祥低叱道:“什么人?”长袖一扬,房门大开,却是郭芙站在外面,娇容惨白如纸,满脸惊骇欲绝。
第六章 狼子野心池鱼殃
郭芙本来要回房歇下,但口中干渴,于是摸到了寺中的厨房找水喝。想到那甥舅二人只能干巴巴的坐着说话,便生火烧了些水,又翻出茶叶沏上,给他们送来。
谁知这一来,竟让她撞破了一个大阴谋,让她倾心的耶律齐竟是契丹王子,而他的舅父正要他起兵侵宋,害她父母。她本不是心思敏锐的人,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要偷偷溜走,给爹娘报讯,蓦地听到萧祥点破她的身份,心中大骇,手上一抖,茶壶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耶律齐闪身挡在郭芙前,面对萧祥,正色道:“舅父,郭姑娘是甥儿的至交好友,您想利用她去害郭大侠夫妇,那是万万不能。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便要护她一个周全。”的
萧祥冷冷笑道:“齐儿,原来你不但菩萨心肠,更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个美貌女子,连祖先基业都抛在脑后。没出息也就罢了,偏偏狂妄的紧,就凭你,我真想做什么,你能拦得住我么?”
耶律齐方才见他衣袖一拂,力道雄浑,起码也有五十年以上的精纯内功,莫说自己现下内伤未愈,便是气完神足之时,也不是对手,只咬牙道:“甥儿行事,但求对得起天地良心。舅父如果一意孤行,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阻拦。”他说话间,手已伸到背后,冲郭芙打了手势,示意让她先走。
郭芙微一犹豫,转身便跑。萧祥冷叱道:“想走?做梦!”身形微晃,一掌拍向挡在门前的耶律齐。
律齐只觉眼前微暗,萧祥掌风强劲,竟连灯火也被逼得一窒,他不敢硬接,稍一侧身,避过锋锐,耳畔“呼”的一声,萧祥已自他身边抢出门去,五指如钩,向郭芙背心空门抓下
郭芙听到身后劲风袭体,一声清叱,拧身出剑,剑尖微颤,疾点萧祥胸前“檀中”大穴,正是玉箫剑法中的一招“山外清音”。的
耶律齐眼见萧祥向郭芙出手,心下大急,当下长剑出鞘,一式“万里封喉”,直刺萧祥后脑。他知萧祥武功远胜自己,攻其必救,是以一出手便是全真剑法中极厉害的杀招。
萧祥见郭芙剑法精妙,暗蕴后着,也不畏惧,手臂微缩,向郭芙的长剑抓去,仗着功力深厚,竟想空手夺刃。手指刚刚触到剑刃,忽感到一道犀利剑气,已袭到脑后,萧祥心中一凛,顾不上夺剑,身子一矮,就地侧滚出丈外,头上一凉,发冠却已被剑挑落。
耶律齐一招建功,不敢托大,一把拉住郭芙,低喝道:“快走!”两人展开轻功,奔出山寺。
萧祥站起身来,脸色铁青,扬手打出一道烟火讯号,身形一展,向寺外追去。他一身武功,在西夏大理纵横多年,罕逢敌手,今日一时大意,居然被两个小辈逼得狼狈不堪,实在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在忿恨之中,也不无惊诧,耶律齐不过弱冠之年,武功居然这般高强,如此出众的人才,远胜耶律晋,可惜却不肯为他所用。的
郭芙被耶律齐拉着,隐身树林深茂处,四周黑暗,不能见物,她只觉耶律齐十指冰凉,掌心满是冷汗,又听见他的呼吸急促散乱,不禁担心,轻声道:“耶律大哥,你怎么啦?怎地手这么冷?”
耶律齐沉默半晌,微微调匀呼吸,方低低道:“我没事,我们赶紧下山罢。”两人摸索着沿山石慢慢攀下,进程极慢,却不敢燃起火把,怕引来萧祥。
郭芙心中暗想:“耶律大哥虽是契丹人的王子,却像爹爹一般,心里面想着天下的百姓,他舅舅那般逼他,他也不肯领兵攻我大宋,更不肯来害我爹娘,这份侠义心肠,当真让人敬仰。我遇到凶险时,他数次不顾安危出手救我,这次甚至为我与舅舅反目,他对我这般的深情厚意,旁人更是远远不及。”她想起方才耶律齐紧紧拉着她的手,不禁又是娇羞又觉甜蜜,少女情怀如诗,暗夜逃亡中,这崎岖险峻的山路,她却轻飘飘得仿佛行在云端似的。
两人攀了大半夜,终于来到山脚,并不见他们留在此处的马匹,想是跑到别处吃草了。耶律齐微微犯难,若扬声唤马,他们的行踪便要暴露,可这里毕竟不是长久藏身之处,若是无马,只怕很难脱身。他思忖片刻,撮唇发出一声尖哨,又对郭芙道:“郭姑娘,待会你骑了红马,只管往西去,莫走大路城镇,除了吃饭休息,途中莫要停留,回了襄阳便安全了
郭芙一愣,问道:“那你呢?”耶律齐道:“汗血宝马神骏无匹,脚程极快,你先行一步,我在后面,若是碰到舅父,还能挡他一阵。”
郭芙摇头道:“你舅父武功那么厉害,你怎么是他的对手?你留下,只怕性命不保!不行,我和你同进同退,多一个人,总是好些。”的
耶律齐适才出手,已觉真气尚不能运转自如,武功大打折扣,怎会不知断后便是九死一生。他一心让郭芙逃出,早将自己死生置之度外,听了郭芙所言,只是淡淡一笑,低声道:“傻丫头,他是我亲生舅父,怎会当真要我性命!我放你逃走,他就算生气,顶多责骂痛打我一顿罢了。”
郭芙半信半疑,想起萧祥狠辣狰狞的神情,仍是不甚放心。耶律齐见她仍是犹豫,轻轻拉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先离开,我脱身后便到襄阳去找你,好不好?”
郭芙未及答话,不远处传来一阵桀桀笑声,只听萧祥的声音道:“襄阳么,你们谁也去不了啦!”两人大惊,严阵以待,恰在此时,马蹄声大作,弹指间已到身前,却是小红马到了。
耶律齐心念一动,扣住郭芙的手腕,用力一甩,将她抛上马背,高声道:“郭姑娘,记住我叮嘱你的……”萧祥已然出手,掌力逼迫下,耶律齐后面的话便喊不出来了。
小红马脚力极快,发足狂奔之下,真如风驰电掣一般,眨眼间跑得踪影不见。萧祥心下暗惊:“此马怎地如此之快!”他知道这一疏忽,让郭芙跑了报讯,襄阳必有防备,别说是暗杀郭黄二人难成,恐怕连起兵侵宋的大计都会败露,想到一生志向,数十年辛苦毁于一旦,不禁心头大恨,一腔怒火都向耶律齐发泄过去。
齐经脉未通,内息不畅,但全真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所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他仗着招式玄妙,借力打力,苦苦支撑,只求能多拖延萧祥一刻,郭芙便离安全更近一分。
耶律齐经脉未通,内息不畅,但全真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所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他仗着招式玄妙,借力打力,苦苦支撑,只求能多拖延萧祥一刻,郭芙便离安全更近一分。
耶律齐武功远胜郭芙,萧祥不敢空手夺他长剑,来来回回,竟和他拆了近百招去,萧祥怒气微消,隐隐起了爱才之念,想到耶律齐毕竟是耶律家仅存的男丁,忍不住长叹一声,罢手不打
耶律齐精疲力竭,以长剑拄地才能不倒,萧祥倒也佩服他的硬气,温言道:“齐儿,你究竟我亲生妹妹的骨血,又是我大辽皇族之后,你喜欢那郭家姑娘,不肯杀她爹娘,我也不怪你。只要你随我回大理,今夜种种,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耶律齐惨然一笑,喘息道:“大舅父,您是我的亲族长辈,我原本应该听您的话。只是男儿立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习得一身武功,理应除强扶弱,济世安民,我宁做契丹不肖子孙,也决计不去图谋什么皇图霸业!”
萧祥冷然道:“好个契丹不肖子孙!你父兄尸骨未寒,你说的这些话,好生对得起他们啊
耶律齐沉声道:“父亲年少时也许曾有过争霸之念,可他在蒙古为官多年,见多战火兵祸,早就心生厌倦。父亲若有心起事,兴复大辽,怎会不将家世之秘告诉我,却反而一直教导我们兄妹,怨怨相报,永无终结!”
萧祥怒极反笑,喝道:“好,既然你冥顽不灵,我就成全了你,送你到黄泉之下,去见我大辽列位先祖。”耶律齐内息已竭,全无抵抗之力,见萧祥满面杀气的走近,轻轻合上双目,心里想着:“郭姑娘此时应已走出百里之外,依红马脚程,舅父那是再也追不上她了
就在此时,马蹄声再度大作,耶律齐猛然睁眼,只见星月之下,赤马红颜,却是郭芙去而复返。
萧祥立于耶律齐身前,手掌高举,只要一落,便可将耶律齐的天灵击碎。郭芙见状,娇叱一声:“老贼,看剑!”她自奔马之上跃下,连人带剑,化做一道青虹,直刺萧祥
。
萧祥哈哈大笑,闪身避过,高声道:“齐儿,这丫头对你也算情深意重,甘愿回头与你同死!”耶律齐又气又急,一番苦心尽赴流水,眼前不禁一阵昏黑,这紧要当口,他哪敢晕厥,狠狠在舌上一咬,剧痛之下,登时清醒,见郭芙已和萧祥斗在一处。的
郭芙高叫道:“齐哥,你快上马!”耶律齐怎肯抛下她逃生,持剑相助。
萧祥心道:“真是天赐良机,郭家丫头跑了回来,那是说什么也不能再次放过,齐儿既然执意救她,也不能怪我这个做舅父的绝情了。”他杀意既决,指运内劲,在耶律齐的长剑剑脊上一弹,耶律齐只觉一股大力涌至,心口如被大锤击中,喉中一甜,喷出一口血来。的
郭芙见他吐血,长剑一摆,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这一招“万紫千红”,虚多实少,萧祥并不上当,大袖一卷,缠住郭芙长剑,再一拖,郭芙便握剑不住,失了兵刃。萧祥左掌疾出,正打在郭芙小腹,郭芙倒飞出去,撞进耶律齐怀中。
萧祥一掌击中,忽然手心剧痛,以为中了什么暗算,飘身退出数丈,再看左掌,手心密密麻麻皆是小孔,鲜血淋漓,却是打中了郭芙身上的软猬甲
耶律齐本来神智已将昏沉,被郭芙一撞,软猬甲的倒刺亦扎在他的胸口,疼痛之下,心头一阵清明,见郭芙受伤,突然涌起一股气力,揽着郭芙倒跃上小红马,小红马极具灵性,不待催促,奋蹄狂奔。
萧祥展开轻功,衔尾疾追,却因起步稍晚,始终也追不上载了两人的红马。直奔出